一句话一辈子

发布时间:2012-10-22 22:19:01

一句话一辈子

贾生荣

寒冷的夜晚,街上行人稀少,只有出租车的灯光一阵阵扫过,非常刺眼,就象巡逻似的,打破少有的宁静。我棉衣的拉链敞开着,胸中燃烧着一团火,提着一个塑料袋,内面装着厚厚的打了孔的白麻烧纸、黄纸和许多各种面值的冥纸,踟躇地前行着。

冬至,对于我并不仅仅是一个节气的名字,而是自小长辈告诉我的,它是一个亡故者的节日,类似于他们的世界过年一样。我们活着的人,是要给他们烧纸送钱的。所以,自父亲去世以后,不论我这一日身在何地,一定要完成这一心愿的。尽管我的先辈很多,尽管我送的钱数额很大,但在我的下意识中,总觉得这个钱只是送给父亲的。

父亲是一个典型的中国式的农民,高大的身材,粗糙的皮肤,倔强的性格,面朝黄土背朝天与命运抗争了一辈子,仍然吃不饱、穿不好。从我记事起,就没见他快乐过,脾气暴躁总让我除了惧怕还是惧怕,很少有交流。每当夜晚看见他抽着旱烟火光一明一暗,一言不发,我总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

又一次瓜分地主家的财物的会议将要在争争抢抢中结束,父亲仍然站起来说:分给我的东西我不要,我看六嫂子孤儿寡母的比我难活,就给他吧。所有的人都吃惊了,这是他第三次不领社教组的情,拒绝了分给我家的东西。回到家,照例是一顿争吵,母亲埋怨他是个傻子,可他依然缓缓的还是那句话:不是咱们的东西,咱们不要。吃亏是福,要多想自己的日子怎么过,靠分别人的那点东西也不是长远之计。

吃亏是福已经成为他的一句口头禅,别人嘲笑这是脑子不够用才这么说的。

生产队的苦活累活,只要安排给他干,他都不惜力气做得特别好。而自己又不识字,到底给计了多少工分,他却不问不管。

最难喂养的一圈牲口,是大家挑的剩下的,他二话没说,就管起来。草铡得细碎,料拌得匀称,水添得及时,眼看着一槽一槽吃完,还要弄来豆渣、豆浆水给换换口味,夏秋季节青草不断,最后把这些宝贝喂得膘肥体壮,毛色光亮。

数九寒天,许多个男人合伙到山里运柴,陡坡需要一个一个的帮着往上推拉,他总是先把别人的排上坡,最后一个才是自己的架子车。

叔父在外地工作,家中孩子小,吃水、分粮等杂七杂八的活,全是父亲操心,他自己能干就亲自去干,自己忙总要提醒我们姊妹去帮忙。我们要是推脱不情愿,他就教训我们:多干点累不死,吃亏是福,人不要太聪明,算那么精干什么?所以父亲和叔父的关系成了村上的楷模。

改革开放后,各家的日子逐渐好过了。父亲买了一对高头大马喂着,用来自己耕种,可自家的地并不多,一两天时间活就干完了。剩下的时间往往是帮了村上人的忙。有一次,他累得病了,我认为这正是做思想工作的好机会。我给他仔细地算账,让他将牲口卖掉。种地本来就赔钱,还要养上牲口,天天伺候,实在划不来。他生气地说:人要是算这么精,还不如上山当和尚去。一句话就把我堵回去了。

父亲病危的时候我回到家中,他已经十来天没有吃东西了,我抓紧时间请来匠人做好了棺木,准备好了后事。许多人络绎不绝地来看他,他总是眼含泪水非常感谢,艰难地说些断断续续的话。当他知道我任课的班级学生即将参加高中毕业会考,孩子上学的事耽误不起,就一个劲地催促我走。我拉着他的手,向他告别时,一生坚强的他,哭出了声来。直至让我明白他死后应该把他埋在什么地方,我听得最清楚的话是:――――――”

我蹲在十字路口,将纸一沓一沓地烧着,不断地想着父亲所说的话。父亲就是这样一个耿直老实的人,与任何人打交道,总是不占一丝一毫的便宜。他的这种做人的原则,深深地融入到我们兄弟姊妹的血脉中,使我们堂堂正正地做人,老老实实地做事。

父亲去世后出殡的日子,是我们家乡罕见的大雪冰冷天,但乡亲们早早地争着抬着很重的棺材,走在一步一滑的雪地上,直至他们放心地将这位难得的好人安排好。

后来的日子我们的家日渐兴旺,由于政策好,也由于大家本分厚道能吃苦。但我总隐隐觉得还有父亲依然在庇护着我们这个家,是父亲的道德力量在感召着我们这个家。所以,我要多烧些纸,感谢我的父亲。他的话,使我们一辈子受用无穷的巨大财富。我相信我的心意他是能收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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