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俗共赏的艺术 - 从柳永和周邦彦的词看宋词的雅与俗
发布时间:2019-01-26 17:5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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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第4期总第70期
福建广播电视大学学报
JournalofFujianRadio&TVUniversity
No.4,2008General,No.70
雅俗共赏的艺术
———从柳永和周邦彦的词看宋词的雅与俗
陈
琦
(福建广播电视大学三明分校,福建三明,365000)
摘要:宋词是中国文学史上一道绚丽的彩霞,以其独特的艺术风格享有自己的一席之地,与唐诗,元曲,明清小说并重。宋词又大致分为婉约和豪放两派,柳永及周邦彦是婉约派中常常被同称并举的两位著名词人,两人在词的创作上有许多相似之处,在词品上也属于同一风格,对宋词的发展都做出了很大的贡献,都是里程碑似的人物。本文主要从他们词中所体现出来的雅与俗的艺术特点进行讨论,探讨宋词的雅俗共赏。
关键词:宋词;柳永;周邦彦;婉约派;雅俗共赏中图分类号:I207.2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8-7346(2008)03-0014-04
词,是宋代重要的文学形式,在中国文学史上占有很重要的地位。在宋词发展史上有许多人常常是被同时提及的,其中一对是柳永和周邦彦。在北宋文学发展史上,他们每每被同称并举,这是由于这两位著名词人在词的创作上有许多共同点,在词的品格上属于同一类型,且周词对柳词又有着直接继承发展的关系。宋词大致分为两类:婉约派和豪放派,并以婉约为正。其实宋词的分法多种不一,这种分法未必准确,也很粗略,是后人由于不同词人的作品所表现出来的不同风格而划分的。但大多数学者都同意柳永,周邦彦是婉约词派词人,并可作为婉约派的代表人物、对后世的婉约词都有很大的影响。
一、俗不伤雅
雅不避俗
之后,赋予了它一些内涵,而成为一种新的艺术形式,那就是词。宋词是在唐五代文人词的基础上发展的,已成为文人手中成熟的创作形式,雅与俗两种艺术趣味的分流而又相互渗透,成为宋词发展的主要线索之一。自柳永开始在花间词的基础上扩大词的题材,表现与都市生活有关的内容,并将市民阶层的艺术趣味引入词作,也正因为如此,有些人认为柳永的词俗,并不加以重视,这样的观点未免偏颇。柳永生活的北宋,当时进入了承平时期,京都汴梁繁盛至极。同时由于市民阶级的扩大,也有多种多样文艺娱乐的需要,他们到处争唱新声、新腔、新调,而词适于言情,自上至下的普及,上至皇帝,下至庶民,全都雅好词章。在这种文艺新风的陶冶下,柳永就禁不住以民间俚曲为基础,勇创新曲新词,逐渐成为蜚声词坛的新秀,深受乐工和歌伎们的欢迎。
柳永的词的确有俗的一面,这从当时的许多记载里都可以看到。宋人多言柳永词近于俗:陈师道《后山诗话》:“柳三变游东都南、北二巷,作新乐
词,从产生之初就以其音乐性有别于诗,在民间广为流传,是与高雅文化对立的俗文化。早在诗还很发达的唐朝,就有了词这种文学样式,有些著名诗人,也有许多优秀的词作流传。起先,是一种曲子,用作宴乐之乐;后来,经过文人的加工填词
收稿日期:2008-02-12作者简介:陈
琦(1959-),女,福建广播电视大学三明分校中专讲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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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第4期陈琦:雅俗共赏的艺术
府,骫骨皮从俗,天下咏之。”李清照《词论》“柳屯田:永者,变旧声作新声,出《乐章集》,大得声称于世。虽协音律,而词语尘下。”徐度《却扫编》卷五谓柳词:“虽极工致,然多杂以鄙语,故流俗人尤喜道之。”
这类词作中,有的如《定风波》,的确俗,描绘一位歌伎被弃以后的懊悔心情,被晏殊讥刺,视为艳词的实证,但他用的却是同情的口吻,并无淫亵之话语。所谓“从俗”、“尘下”、“鄙语”正好说明柳词语言符合市民阶层的口味。《戚氏》中曾描述了他少年时和一些“狂朋怪侣”在汴京歌楼中朝欢暮宴,对酒流连的光景。在这种环境中,他曾应乐工歌伎之请,写下了大量歌词,这些新词应是与婉媚风流的教坊词一类,是当时很受市民欢迎的“乐艺”的传布主要是汴京为中心。可是,当时的达官贵戚,文人雅士,特别是最高统治者,对柳永创作所采取的态度是极端蔑视,谤辱交加,这与市民阶层对柳词的反映恰好成为鲜明的对照。这里主要牵涉到统治阶级对“艳曲”的看法,可看出封建道德对文人思想的束缚。
但是,柳永的词并非一味浅俗,而是雅俗并陈。他的一些名作,大都俗中有雅,不乏风致。如《雨霖铃》,历来被视为其代表作。其中“执手相看泪眼”等语,诚然市井浅语,近于秦楼楚馆之曲,但下片设想别后景况,“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二句,表明别后冷落凄清之感,写出一种典型的怀人境界,足以与诸名家的“雅词”相比,本词就可谓俗不伤雅,雅不避俗,显示出柳词的特色。再如他的另一经典代表作《八声甘州》,其中“想佳人妆楼颙望”之语,可谓俗矣。但“霜风凄紧,关河冷落,残照当楼”三句,在深秋萧瑟寥廓的景象中,表现久滞异地的游子之怀,连鄙薄柳永词的苏轼也不禁叹赏。赵令畴《侯鲭录》卷七记东坡云:“世言柳耆卿曲俗,非也。如《八声甘州》云:‘霜风凄紧,关河冷落,残照当楼’此语于诗句不减唐人高处。”
柳永的许多名作,在宋代不但“市井之人悦
之”,而且实际上是雅俗共赏的,因此其传布既广且久。刘克庄诗:“相君未识陈三面,儿女多知柳七名。”并非夸说。张耒《明道杂志》记韩维“每酒后好吟柳三变一曲。”《挥麈后录》卷八,言王彦昭“好令人歌柳三变乐府新声”,朱翌为之作乐语曰:“正好欢娱歌叶树,数声啼鸟,不妨沉醉拼画堂,一枕春醒。”皆柳词中语,甚至佛门释子、道教真人,也爱好柳词。《皇朝事实类苑》记“刑州开元寺僧法明,每饮至大醉,惟唱柳永词”。临终作偈曰:“早生醉里颠噘,醉里却有分明,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金全真道士王喆有《解佩令》词,自注:“爱看柳词,遂成。”他们不仅从柳词中参禅悟道,柳词还远传至西夏,又传至金国,作词能流播如此久远,两宋词人中是并不多见的。
“明白而家常”很恰当地道出柳词的语言特色,通俗口语化。其实他也善于融入前人诗句入词,如他的“每登山临水,惹起平生事”(《曲玉管》),“目极千里,闲倚危樯迥眺。动几许、伤春怀抱”(《古倾杯》),“算人生,悲莫悲于轻别”即来自《楚辞》的《九辩》“登山临水兮送将归”《招魂》“目极千里兮伤春心”和《九歌》“悲莫悲兮生别离”。而“误几回天际识归舟”(《八声甘州》),则是来自南朝谢眺的“天际识归舟,云中辨江树”(《之宣城郡出新林浦向板桥》)。又“人面桃花,未知何处,但掩朱扉悄悄”(《满朝欢》)是从唐代崔护的“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题都城南庄》)诗中化出。再如“乱飘僧舍,密洒歌楼,迤逦渐迷鸳瓦。好是渔人,披得一蓑归去,江上晚来堪画”(《望远行》),即整句用唐人郑谷《雪中偶题》诗“乱飘僧舍茶烟湿,密酒歌楼酒力微;江上晚来堪画处,渔人披得一蓑归”。化诗入词,表情达意,烘托自己的艺术情境。在这方面也可看出柳永词中的俗不伤雅,雅不避俗。这种手法对后来词人影响很大,到周邦彦更是以善于融化唐人诗句著称于世。
二、承前启后,变俗为雅的集大成者
周邦彦受柳永影响很深。《柯亭词论》:“周词渊源,全自柳出,其写情用赋笔纯是屯田法。特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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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建广播电视大学学报(总第70期)2008年8月25日
真有时意较含蓄,辞较精工耳。细绎《片玉集》,慢词学柳而脱去痕迹自成家数者,十居二三。”周邦彦的一生正当北宋王朝盛极而衰,一步步走向了没落的时候。周邦彦以少年学子,生活在当时“歌台舞席,竟赌新声”的汴京,加上他知音协律,很快就卷进上层社会诗酒交游,倚红偎翠的时潮中。这时期,其词以软媚绮丽为风格特点的,在词法精严,声律规范化方面开创了两宋格律词派。周词的题材和主题,没有太高的思想高度和社会深度,但经由柳永所开拓的词的表现疆域,他都有所涉及,有所发展。周邦彦词妙解音律,工夫极深,而又典雅细致,融会自然。词人不仅带着同情心写出了大量的反映歌伎悲欢生活的作品,也以多种艺术手法书写羁旅愁思,政治失意,述史咏怀,以及描绘城市繁华和优美的山川风物;也多用慢词,多采用铺叙写法,但柳永平直袒露,而周邦彦则曲折回环(从审美效果的角度上来说);周的手法少用白描,多用重笔勾勒(柳则恰恰相反)。周词中作品虽间用俗语,但较之柳词,则更多地作了提炼净化,有出于俗而达于雅的特点,无粗率之病,主要是其善于融化唐宋诗的精华。南宋的沈义父指出“凡作词当以清真为主,盖清真最为知音,且无一点市井气,下字运意,皆有法度,往往自唐、宋诸贤诗句中来,而不用经史中生硬字面,此所以冠绝也。”(《乐府指迷》)当时的民族危机,阶级矛盾已达到极点,但周词并无反映当时时代,民族危机,而是粉饰太平,说明其远离时代现实生活,他反映歌伎生活的作品,也和柳永作品中一样,往往带有轻薄狎玩的情调,暴露封建士大夫文人固有的阶级习性。
周邦彦词名晚起,并不为当时人所重视。陈师道论“今代词手”,晁补之《评本朝乐章》,李之仪《跋吴思道小词》,历评当代词人,对周皆无只字提及。李清照《词论》谓词“别是一家”,知之者举晏叔原,贺方回,秦少游,黄鲁直四人,其间亦无周。北宋末之载籍,似乎未见有论述周词者。其词受推崇是南宋开始的,而且愈往后影响愈大,评价愈高。陈郁《藏话腴外编》:“二百年来以乐府独步,贵人16
学士,士儇妓女知美成词为可爱。”《乐府指迷》:“凡作词当以清真为主。”周词遂被推到两宋一人的至高无上的地位。晁公武《鹧鸪天》:“倚阑谁唱清真曲,人与梅花一样清。”连能唱周词的也显得品格不凡。实际上反映出了南宋词风的变化,是南宋后期崇尚雅正的风气下,周词派愈益流行的表现。
说到周邦彦的雅词,真是“举不胜举”。因为他“富丽精工”向来以雅词见称。首先,周词以“本色”“当行”、盛行于世。所谓“本色当行”要求维护词体传统的风格和作法,其一,是他知音,识曲;其二,前人一致称赞周作词善于融化唐诗,是其“本色当行”的又一重要方面(《词源》以善于炼字面,多从唐诗中来,“方为本色语”)。其词多用唐人诗句,尤其是李长吉,李商隐,温庭筠,杜牧等中晚唐诗人的清辞丽句。如《满庭芳・夏日溧水无想山作》,起拍“风老莺雏”二句就各有所本:一本于杜牧《赴京初入汴口胜景即事》诗中的“风蒲莺雏老”,一本于杜甫《游何军山林十首》之五中的“红绽雨肥梅”,但既经作者点化,则不仅比原句更见工巧奇崛,而且平添了画面的动感和景物的活力。仅此二句,初夏光景已直逼眼前。“午阴嘉树”句脱胎于刘禹锡《昼局池上亭独吟》中的“日午树阴正”,但改以“清圆”二字形容佳木蔚秀、繁阴如盖的景象,却较刘诗更为传神。而“溅溅”出自《木兰诗》:“不闻爷娘唤女声,但闻黄河流水鸣溅溅。”“黄芦苦竹”出自白居易《琵琶行》:“住近湓江地低湿,黄芦苦竹绕宅生。“莫思身外””出自杜甫《绝句漫兴九首》之四:“莫思身外无穷事,且尽生前有限杯。”再如其词《风流子》中“寄将秦镜,偷换韩香”化用了刘禹锡诗“秦嘉镜有前时结,韩寿香销故箧衣”。《少年游》中“吴盐胜雪”化用李白《梁园吟》“吴盐如花皎如雪。”类似的“引经据典”的词句还有很多,有学者专门作过研究统计,在此就不再多举例子了。
除了在融化前人诗句方面对柳永有继承发展,就连相似内容,也能在意境对柳永的风格有所
2008年第4期陈琦:雅俗共赏的艺术
开拓,更雅致。如《玉楼春》,写的是主人公的一段艳遇及独自追寻往事的无限惆怅。“桃溪”句,写主人公与女子的短暂欢情,“秋藕”句,写两人分别后再也无缘相见。三、四两句今昔对比,表现了爱情失落后的孤独苦闷。下片一、二句写景,为抒情作铺垫。其中“雁背夕阳红欲暮”句,写景独特,浑奇秀美,遂成佳句。结束二句,比喻形象新颖,极写意长情深。《白雨斋词话》说:“美成词有似拙实工者,如《玉楼春》结句云:‘人如风后入江云,情似雨点黏地絮。’上言人不能留,下言情不能已。呆作两譬,别饶姿态,却不病其板,不病其纤,此中消息难言。”
周词精于造辞炼句,纠正了柳词的“俚俗”,感情比柳永更深刻,更含蓄,更细致。精致婉约,长于对比,虽深受柳词的影响,致力于慢词,但他不仅擅长慢词,亦工引,令。其词不在“色泽”,而在“意态”,如《少年游》;如《诉衷情》,借“残杏”写出个伤春惜别的人物,笔调极为活泼,写得清新可咏。
综上所述不难看出,所谓“雅”和“俗”,是根据不同人的观点来加以定义的,同时两者也是互融的。《碧鸡漫志》卷二记:“前辈云:《离骚》寂寞千年后,《戚氏》凄凉一曲终。”以柳永的《戚氏》比附屈原的《离骚》;黄裳《演山集》卷三十五《书<乐章集>后》“予观柳氏乐章,喜其能到道祐中太平气象::如观杜甫诗,典雅文华,无所不有。”张端义《贵耳集》卷上记项安世曰:“学诗当学杜,学词当学柳。”又以柳词比附杜诗,这些当然推誉过当,比拟失伦,不过柳词的地位和影响,实在不能因其“浅近卑俗”而过于轻视。关于周邦彦,《白雨斋词话》卷二:“词法之密,无过清真。”《词源》:“作词者多效
其体制”。王国维作《清真先生遗事》曾谓“北宋人如欧、苏、秦、黄,高则高矣,至精工博大,殊不逮先生。”“词中老杜,则非先生不可。”可谓评价极高。然而,《人间词话》说:“美成深远之致,不及欧、秦。唯言情体物,穷极工巧,故不失为第一流之作者。但恨创调之才多,创意之才少耳。”说得比较公允了。其实在我看来,这所谓雅俗的区别,关键在于语言,口语化,浅显易懂,市民性强的就是俗,反之则雅。可是,这样的雅有时却显得晦涩难懂,令人费解。所谓“大俗即大雅”,诚然,雅与俗之间也还是有界限的,但作为一种艺术形式,到底贴近大众的是俗,亦或个别人的欣赏就是雅呢?也许大俗未必就不大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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