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坡岭南竞风流

发布时间:2018-09-29 11:28: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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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坡岭南竞风流作者:唐开宏 东坡岭南竟风流

——岭南系列散文之一 唐开宏

宋哲宗绍圣元年(公元1094年),苏轼被朝廷以“讥谤前朝”的罪名被贬为宁远军节度副使,岭南惠州安置。此次贬谪只是苏轼动荡生涯中又一段漫长的异乡之旅;但对于当时被视为远离教化的“蛮荒”、“瘴疠”之地的岭南,一次“彗星撞地球”式的文化冲击由此开始。

对苏轼而言,那是一段日月倒悬的光阴。一场“乌台诗案”被扣上“以诗忤上”骇人罪名将他投入开封大牢。大概是神宗皇帝不大相信御吏们所构陷的罪实,苏轼终于获释。走出牢门的第一天,他就挥笔写诗:“平生文字为吾累,此去声名不厌低。塞上纵归他日马,城东不斗少年鸡。”宣泻心头的那股鸟气。

王安石熙宁变法失利,“一肚皮不合时宜忠言谠论”的苏东坡更是道出文人那正直的天性和不愿为外物左右的心灵,决定了自身既不能见容于旧党,又不能取得新党的谅解,而遭到新旧两党的夹击,于是苏轼被降职贬往黄州。

在黄州赤壁江畔,苏轼思三国悠悠往事,遥想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自己满腹经纶,胸中有的是治国平天下的笔墨,面对万里长江汹涌波涛,顿觉人之渺小,争一时之长短的荒谬和虚空,不禁置疑蝼蚁一样的人生价值和意义。此时的苏轼文如泉涌,即刻挥毫:“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他清醒了:哀吾生之须臾倒不如托遗响于悲风,摄取山间之锦绣,聆听江水之歌唱。他不再怀忧失志,不再耿耿于怀。

1085年,苏轼从黄州复出,返回开封在朝廷任职,没过多久,受到排挤,处境艰难。于是他自动请求调离京城,跳出是非之地,策马往杭州任太守去了。

杭州本身就是一首诗、一幅画,在这里,他用自己的灵性去拥抱和体验生活中的诗情画意。这是一种人生的大放达,一种与自然和谐共处坦诚对话的大自在。人在诗中,诗在胸中,西子湖风姿绰约的情韵流淌在苏东坡的笔端:“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也奇;若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苏轼别出心裁地把西湖化做传说中的美人西施,于是,西湖又多了一个“西子湖”的雅号。

苏东坡游览西湖时拍着自己的肚皮问左右的侍儿:“你们说这里面装的是什么?”逮着拍马的机会,随从赶紧回答说是满腹经纶,只有歌伎朝云一语中的,她说:“学士一肚皮的不合时宜。”这句话道尽了苏轼正直不阿的性格,也挠到了痒处,有这样的红粉知己在旁,想不快乐都难。真是:一句话,一辈子。

绍圣元年闰四月,哲宗亲政,新党再度上台,苏东坡遭到弹劾,以“凡作文字,讥斥先朝”等罪名,降官知英州。在赴英州途中,又被“罪大罚轻”为由,从三品大员贬为从八品的宁远军节度副使,惠州安置。一个正直而书生气的文人被同僚小人踹了一脚,落荒而走,那么就顺其自然,远走高飞到南边去吧。“响彻铜琶,千古大江东去;吹残铁笛,一声孤鹤南飞。”

当时的岭南,在一般中原人的眼里,穷山恶水,是流放之地,多少贬官谪宦、迁客骚人在此伤心断肠!苏轼贬官岭南,将自身伤痛闲置一边,以执着于人生的坚定和奔放的才情、沉静的思变、逆风飞扬,写下了一篇篇精深华妙的辞章。苏轼创作的诗文,有的表现了他对民间疾苦,民众艰难的关心和同情,如:“雨顺风调百谷生,民不饥寒为上瑞”,给劳苦大众以深情的注目和虔诚的祝福。有的则表现了随遇而安的旷达,如:“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洋溢着对志向操守的坚持和宠辱不惊的人格魅力。

夏天来临,声声蝉鸣告诉人们,荔枝树已挂满了成熟的果实。苏轼在惠州,第一次尝到了新鲜的岭南佳果——荔枝,他对荔枝果实甜美,肉质清香,味道醇浓极为赞赏,兴致勃勃地作了一首《四月十一日初食荔枝》诗,把荔枝的滋味比作“似闻江鳐斫玉柱,更洗河豚烹腹腴”;把荔枝的颜色比作“海山仙人绛罗襦,红纱中单白玉肤”。

苏轼想到前朝皇帝李隆基为了宠幸杨贵妃,派人兼程飞马送荔枝到长安,劳民伤财。有感于“果品”成了如此这般“贡品”,苏轼作了一首《荔枝叹》,其中写道:“十里一置飞尘灰,五里一堠兵火催。颠坑仆谷相枕藉,知是荔枝龙眼来”。这些充满爱的关怀文字以及对权贵腐朽势力进行谴责的厌恶之笔,在天地之间划出了亮丽的岭南弧光,照亮我们沉沦的心灵。

岭南淳厚的民风、朴直的乡情就像时雨一样滋润着苏轼天涯飘萍的孤寂心灵,这里有诗为证:“罗浮山下四时春,卢橘杨梅次第新;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 东坡先生流连风景,体察风物,对岭南产生了深深的热爱之情,连在岭南地区极为平常的荔枝都爱得那样执着。其中“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二句最为脍灸人口,解诗者多以为东坡先生在此赞美岭南风物,从而抒发对岭南的留恋之情,其实这是东坡先生满腹苦水唱成了甜甜的赞歌。

贬谪岭南生涯使苏轼更深刻地理解了社会和人生,激发了他旺盛的创作活力。他说,且喜天地间,一席也吾庐。惊涛海上,有一避风港湾;风雨人生,有一温馨家园;茅蓬虽小,足避风雨,他在心里已经十分满足了。

惠州罗浮山是苏轼最喜欢的地方,在这里,烟雨青翠流荡,山水相映生辉。他遍游惠州,屐痕所至,光彩顿生。凡有诗句出处,皆成一景。他用锦绣文字点亮了惠州的精魂。所谓:“一自坡公谪南海,天下不敢小惠州”。

那唱“大江东去”的苏东坡,曾吟“枝上柳棉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比之“临断岸新绿生时,是落红带愁流处”,不留纠缠的酸腻,只有清醒的凉意、自觉的苦闷,沉净如秋水长天。旷达人生的感伤也是明亮的,然纵有高才雅量,也难免悟透现实而又不合时宜的悲凉,只有朝云能解,只有知己落泪。

东坡晚年遭贬岭南那段时间里,始终随侍其左右的便是朝云,成为苏轼的生命支柱。1095年,追随他二十三年的红颜知己朝云在惠州病逝。朝云生前学佛,诵《金刚经》偈词:“如梦、如幻、如泡、如影、如露、如电”,故名“六如”,朝云的遗骨就葬在西湖。墓旁筑“六如亭”以纪念她,亭柱上镌有一副楹联:“不合时宜,惟有朝云能识我;独弹古调,每逢暮雨倍思卿。”东坡将“每逢暮雨倍思卿”的哀思留在西湖六如亭。朝云去后,孤单的东坡学士为她写下了“千古第一梅词”《西江月·梅》——“素面常嫌粉宛,洗妆不褪唇红。高情已逐晓云空,不与梨花同梦。”惠州西湖因苏东坡而与杭州西湖齐名,惠州的人文历史,也因苏东坡的这段奇缘平添了一份凄怆的独特气质。

在岭南,苏轼前后一共作了一百多首和陶诗,东坡自我评价“不甚愧渊明”。世人赞叹这批诗作“精深华妙,不见老人衰疲之气”。苏东坡在岭南期间的文字已趋成熟“是一种无需声张的厚实,一种洗刷浮华的淡泊,其实也是一种人格学问的高度”——学问人生一旦与尘世的精神曲折结连在一起,根基就扎下了。

流放是一种悲凉,一种沧桑,更是对人的坚韧和奋进的考验;而达观是一种勇气,一种智慧,一种力量,它是生命的另一种鲜活的姿态。管他“江海寄余生”也好,“乘风归去”也好,有什么还能比世人的一个亲切而温暖的会心一笑更能概括一个人的一生。历史在文化的巨浪中缓缓前行,永无止休,而这巨浪中的那个信手挥洒,旁若无人的弄潮儿,正是苏东坡。

1101年,适逢新皇赵佶登位,苏轼结束了在岭南和海南岛七年的流放生活,北返途中病逝常州。逝世前手书了一道偈子:“庐山烟雨浙江潮,未到千般恨不消;到得原来无别事,庐山烟雨浙江潮。”宦海奔波四十载,多少烟云奔心头,苏轼弥留榻间,他的生命本体呈现了炳炳朗朗的亮度、峭然不群的清醒。

我从万世师表孔夫子当年落魄流浪之苦境想到屈原的江边行吟;从韩愈的“一朝封奏九重天,夕贬潮阳路八千”想到屡遭贬谪的王昌龄;从李白的“万言不值一杯水”想到杜甫的“茅屋为秋风所破歌”;从前后被贬二十多年的辛弃疾想到“人比黄花瘦”的李清照;从“胡未灭,鬓先秋”的陆游想到白居易的“江洲司马青衫湿”……我不禁暗自惊惶:是否灵感只能赐予潦倒窘迫的文人?

唐代以后无好诗,宋代以后无好词。文人好的诗章,多投胎落魄于边缘社会文人的胸腹之中。为什么?因为他们从社会中心移位到了社会边缘,精神才更加清醒,眼睛则更加清澈。谈到阅读经千锤,历百炼,有金石声的苏东坡的诗词文章,当代文学家王蒙说:“做一个中国人,不懂苏东坡,不体会苏东坡的精神世界,那是太遗憾了。真是白做一回华人哪!”

东坡岭南竞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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