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君

发布时间:2011-03-01 14:02:57

蝴蝶君 文/柴梦婕 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蝴蝶之梦为周与?周与蝴蝶,则必有 分矣。此之谓物化。 —庄生梦蝶 很多年以后,人们都还常念及那楼间中的伶人兄妹。 帝王将相,才子佳人。 人间,只是抹去了脂粉的脸,一寸寸的挣扎,深一眼,浅一 眼,都是云烟。 永远忘不了那个漫漫冬夜,额娘临终,只留下一把折扇。她 痛苦地吐了一口血,溅到了扇子上,凝成一只栩栩如生的蝴蝶, 却吐不尽人间辛酸,额娘流着泪撒手尘寰。 情天恨海的颜色是什么?是那把折扇上用血泪凝成的胭脂红 。她把兄妹孤苦地留在这尘世,成全他们来赴这一场戏,任他们 撕心裂肺地哭喊,却什么也留不住。该走的,还是走了。白雪皑 皑的世界,只留下回声寻找辽阔。 那出戏,把终年养育他们的孤寂种植成一片茂密的树林,把 曾经念念不忘的热爱书写成昼夜不寐的雪。自由是戏园上方的天 空,他想逃,却逃不掉。 他每每凝望折扇上那血色蝴蝶,就仿佛看到额娘,是他携着 阿妹在天寒地冻的戏园外跪了整整三天三夜,才被收留。那真是 一段凝满血泪的岁月。他替阿妹挨打、受罚,却从没责怪。有时 ,血泪之中,他如困兽般嘶叫,挣逃,终究逃不开宿命。她卧于 墙角望着他,泪水静静地淌。或是在寒冷冬夜,他在外面罚跪, 身体冻成筛糠,她从身后抱紧他,于一席被褥中给他温暖,听他 流泪轻轻地唤:“娘,水都冻了。”再回首,娘已寂寂冉于今冬 初雪。这是记忆里一个永恒的冬天,他于日后一再想起,所以体 内始终埋藏着那一刻的寒冷与疼痛。 君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转眼已是十年,昔日相濡以沫的 亲兄妹都成了角儿。血色罗裙间拾级而下的白衣花旦,罗浮仙子 素霓裳。他眼里流动的波澜叫人心醉了。 其实不过是些抑扬顿挫的曲子,添了几抹华丽凄凉的长短句 ,生生地道来一出美丽到近似不是人间烟火的戏文,却显出撕裂 后的颓唐。 三教九流,戏子卑贱。逃不掉,冥冥中自有定数。 是谁说过,生命是蝴蝶,盲目而华丽;是蝴蝶,飞不过沧海 。 因为逃不掉,只好活进角色里,想看见前尘,却要面对现在 ;想展示未来,偏偏站在原地。爱恨终于喧嚣成一片斑斓。是梦 。是海。是浮生。 仍旧是血色罗裙,仍旧是风情的妆,仍旧是风情万种,仍旧 是翩翩的舞姿。 然而1932年1月28日,日军突袭上海。偌大一个霓虹都市转 眼间竟成了一个硝烟弥漫,人声寂寥的灾难城。 物是人非,怎会如此,他不甘心。今天原本还有一场戏,也 许是自己最后的登台。即便是最后一次,也 要拼命绽放出炫目的 光华,是垂死挣扎吗? 街上人流匆匆,掩盖不住惊慌的苍白。他站在戏台上唱着独 角戏,那双深陷在成千上万双麻木不仁的眼中的绝望的眼,疯癫 了,绝望了,叫人心碎了。他跪倒在地上,泪模糊了那朱粉凝妆 ,世俗的灰尘玷污了他华贵的戏装。 其实他想唱一辈子的戏,差一年,一个月,一天一个时辰, 都不算一辈子。可是上海陷落了,他会给日本人唱戏吗? 不知在戏台上投出的深情一瞥要用多少细腻的酝酿? 不知在宝剑一挥的决绝刹那要用多少年精心的准备? 剑起人落,戏台上满是斑斑的痕,混在胭脂里,只剩下那把 折扇。阿妹终归是来晚了一步。天意弄人,哪一出是戏,哪一出 是现实? 日本的贵府里,一位青衣巧笑嫣然。一场大火,一把折扇, 瞬间,灰飞烟灭。 小轩窗,正梳妆。曾经她流着泪为他勾眉。她说,下辈子, 她还要做他的妹妹,一生一世为他勾眉。眉间的胭脂红,便成了 这尘世情天恨海的颜色。 繁华,亦只是一掬细沙。 兵荒马乱的年代,一个人的一生就像一部长长的戏。炮火接 后是烟花,一年花开落一次,沧海一笔一画地刻在戏院的围墙上 。 仿佛还在十年前,阿哥手指江水,他说活着就要像江水,要 不停地向前走。一个人的心中如果没有国家,他就没有了根,没 有了方向。好想唱一辈子的戏,寻一辈子心里面的梦。 那一年,她就记住了江水,记住了头顶湛蓝的天,记住了阿 哥的话,记住了江流的方向。 于是,尘世间便多了两只蝴蝶,蝴蝶的名字,叫爱国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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