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级“龙套”陈志坚

　　陈志坚,北影演了一辈子匪兵甲、特务乙的老演员,一位名不见经传的艺坛前辈。 　　我从小痴迷电影,童年时看的最多的便是经典儿童片《小兵张嘎》,在记住张莹、张平、于绍康、管宗祥等主演的同时,我忘不了那两个歪戴帽子斜挎抢的伪军甲乙,其中的“乙”便是陈志坚老师。

　　我看着他们的电影长大了,后来也进剧团演戏了,也在电影厂里胡乱串了。也涂脂抹粉地演着各色“龙套”,快乐并痛苦着。七岁从艺的我也曾感叹:何年何月才能像祝新运、刘继忠那样一夜成为家喻户晓的“潘冬子”、“春伢子”啊!

　　记得1982年的一天,我去北影看望老同乡――《一江春水向东流》《南征北战》等许多大片的摄影师朱今明先生。那阵儿他刚刚导演完《孔雀公主》,正做后期。这天,我在朱先生家吃饭,忽听有人敲门,进来的是一位满头花白的老汉,仔细一瞧,嘿!这不是陈志坚老师吗?原来,陈老在《孔雀公主》中也演了一个几场戏的坏蛋。当时没有同期录音,陈老师说,他在家里琢磨仅有的几句台词,觉得有一个词语不够生活,建议改得口语一些,说自己已经试了好几遍,字数相同,口型相近,现来征求导演的意见。朱先生夸他“顶真实在”,是北影的“超级龙套”。朱先生说,陈志坚是正宗的“三八式”老干部、老演员、老艺术家,从晋察冀根据地的舞台上到在北影的几十部影片中,一直甘当绿叶。陈老师见朱先生夸他,哈哈大笑,“我哪算得了是老演员?更谈不上艺术家了!我就是一个跟在八路队伍里瞎混的老兵。跑个龙套,图个乐呵罢了。”那天,我一口气报出他演的那些角色的名儿,什么斜眼营长、韩长脖、秦广播、尤二狗、红眼二鬼子、瘦水鬼、瞎老爹、还有王尾巴、老干巴……他乐了,攥着我的手大声嚷嚷:“你小子肚子里咋开了个杂货铺啊?连我跑的龙套都记得住?!”我说我特敬佩您演啥像啥,也抱怨自己老跑龙套特憋屈。他笑了:“我没什么文化水儿,就爱瞎琢磨,无论多大的角色都刨个根问个底儿。小子,你是不是觉得跑龙套没出息啊?没咱跑龙套的,那帮大主演一个人瞎比划也不行啊!”临了,他很认真地问我:“你学过人家苏联那个什么斯什么尼体系吗?”我答:“学过,斯坦尼斯拉夫斯基表演体系。”他挠挠寸头:“这个什么体系我也不懂,那老先生有句名言我倒是记住了:只有小演员,没有小角色。”

　　他的话语很朴实,也很生动,没有用大道理给我上课,却在谈笑中让我知道了怎样认真地去跑龙套。演戏如此,生活也如此。

　　后来我到北京工作了。有一次中秋,我让人给他送去一盒月饼,老头激动了好几天,逢人就说,演了一辈子群众,老了,政府还记着他,没白活!我听了心里酸酸的。我想,我在电影局当公务员,是老老小小电影人赏我的脸,我今后更应该像剧务那样为他们这些“老龙套”做点服务工作!

　　2007年元旦刚过,我和中影集团焦宏奋书记以及张国民几位兄弟商量:今年是陈志坚、凌元、李健三位北影老演员90华诞,决定把他们请到一块儿,一起热热闹闹地过个生日。那天,凌元、李健两位老太太都早早来了,披红挂彩的,于蓝、李百万、谢铁骊、于洋、谢芳等老艺术家都来祝贺,唯独最早答应出席的陈志坚没来,一问,是老爷子听说大伙儿要给他庆寿,开心得孩子似的满大院疯跑,大冬天,先出汗后着凉,重感冒躺下了。饭后我就到医院看他。他拉着我,一口一个谢谢,把能谢的都谢了一遍,眼角含着泪水。出了病房,我的眼泪却止不住地淌了下来……

　　又过了些日子,老爷子痊愈,又没事儿人似的坐在北影大院里和一帮老伙计聊天晒太阳了。一天我去看望老演员黄非,出门时他老伴儿孙阿姨送我,迎面碰上陈志坚。老爷子瘦了,但精神还不错,可就是有点犯糊涂。孙阿姨指着我说:“这是小江,你认识的,电影局的,也是我女儿苗苗的好朋友……”陈志坚立马竖起大拇指:“噢!原来他是你们家姑爷啊?”一句话,把大伙儿都给逗乐了。

　　老爷子也有不糊涂的时候。2009年,他因在《锦上添花》《海霞》《笨人王老大》等片中出色的表演获得中国电影表演学会特别荣誉奖,我向他报喜,他先是激动地说不出话来,后来迸出一句:“我跑了一辈子龙套,演的角色的台词,加起来没有于洋一部戏的多,我怎么能得这个奖?不敢当,不敢当!”我说,表演学会为老艺术家们设的这个奖项是无论主角配角的,只要为电影做过突出贡献,哪怕是跑龙套一辈子,我们也不会忘记!

　　陈志坚耳朵不好,我也不知道他听明白我的话没有,但他大声喊出的“谢谢”那两个字,带着颤音,让我颤栗!

　　如今,93岁的陈志坚老师走了,他到天堂继续跑他的龙套去了,而我却要大声地对着那个世界喊:“谢谢!谢谢陈老!一路走好!”

　　责任编辑/苏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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