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广记中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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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广记中的故事
之一:申屠澄的妻子开元九年冬天,一个名叫申屠澄的书生,独身往汾县去做县尉。这一天黄昏,在真符县以东十余里的山林里,遇到了大风雪。前一个驿站路途尚远,狂风暴雪里,申屠澄觉得呼吸困顿,身下的驿马也驻蹄哀鸣,不敢再往前走了。茫然四顾,申屠澄忽然发现前面为白雪压盖的树林里,嵌有一间茅屋,茅屋上的烟囱里,吐出淡蓝的烟气。申屠澄喜出望外,牵马涉雪,去扣茅屋的木门。一个老头子打开了门,茅屋内窄小紧隘,堂屋中央生着火盆,火盆中木炭红亮如铜,火盆旁边,还坐着一个五十来岁的妇人和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老头子殷勤好客,一脸红光,嗓音洪亮,也没有让妻女避让。老妇人去内屋里取来腊鸡腊肉之类,在火盆上架起吊锅,和少女一起做晚饭招待大雪里闯入的客人。听那申屠澄和老头子饮酒讲古,谈笑欢洽。那老头子家在山林之内,见解也还不俗,颇闻长安城里的事情,讲到李林甫杨国忠辈,一脸胡子都抖动起来。由冰天雪地里,坐到沸腾的火锅旁边,申屠澄觉得自己好像是掉到了天堂里。几杯酒落肚,好像刀子刮着他的喉咙,和老头子谈辨之余,他偷眼去看那持着勺子坐在炉边的女孩儿,觉得她肌肤如雪,脸如芙蓉,虽然装着粗布衣裳,但比起长安城里的名姬,闲闲秀美,卓然出尘。申屠澄一时无法管住自己的眼睛,嗓子里好像也吞入了木炭,讲话都变得吃力起来。


那老头子却是千杯不醉,一边饮酒,一边笑吟吟地盯着这个已经决心做登徒子的小子。申屠澄鼓足勇气,对老头子讲道:“雪夜清寒,也请尊夫人和小姐一起来喝酒吧。”老头子不做声,老妇人却牵着那女孩子的裙子,将她扯到了火盆边上,给她拿来了酒杯,倒上了酒。那女孩子的酒量,好像并不比老头子的小啊,几杯酒吞下去,香腮上便飞起了嫣红,将两只袖子卷起来,两只手腕上镯子叮当作响,就要和申屠澄行令猜枚。申屠澄哪里是这父女二人的对手,黄酒杀喉,破掉了喉上梗住的木炭,一双牛眼在那女孩儿的身上滚过来滚过去,一边拉着老头子的手,说自己一直没娶到媳妇,要他将女儿许给他,一边就岳丈泰山大人地乱叫起来。头子也是喝得烂醉,胡乱地应答着,酒将胡须弄得乱糟糟的,不久就垂下头来,将酒杯扔到地上,打起鼾来,由老婆子扶着转到内室睡下,将那孤男寡女丢在火盆旁边。申屠澄举着杯子嚷道:“小丫头,你读过书没有啊,我由经书里挑一句话,看你能不能对一句出来,我这一句叫做:厌厌夜饮,不醉无归。”那女孩儿嗤嗤笑道:“读书人就是一股子酸气,现在外面雪落如麻,你能归到哪里去。”申屠澄催她道:“轮到你了,你也得找一句话出来,不然就喝酒。”女孩儿想了半天,脸慢慢红了起来,慢慢地讲到:“风雨如晦,鸡鸣不已。申屠澄听了,心摇神荡,他知道,这一句话,是由诗经里取出来的,接下来的一句,便是“既见君子,云胡不喜”她嘴


里犟犟的,心里却是在暗自高兴呢。申屠澄打趣道:“哪里有什么风雨,分明是风雪满天。”女孩儿道:“哪你就是风雪夜归人。”申屠澄道:“那我刚才柴门闻狗吠,不知道是哪一只小狗在叫呢。”女孩儿又气又急,娇俏的模样,映照在火光里,无限娇美,申屠澄不由得伸出手臂,将她揽入怀里,捉住她的手腕,去强亲她的樱唇,一双手也不老实,如游鱼一般探入那女孩子怀里。令人难忘的美好的雪夜,好像是特别的给他十年寒窗的奖赏一般。第二天早上起来,风停雪住,山林放晴。新姑爷申屠澄告别茅屋里的岳父母,带着满脸娇羞的女孩儿上路,往汾县任上进发。有的人将县尉叫作少府,其实不过是芝麻小官,也没得多少俸钱,但是依靠这由山林里来的小妻子的节俭和贤良,申屠澄在任上过了好几年舒心的日子。在这几年里,妻子为他生下了一个儿子,一个女儿,都跟他们的妈妈一样,灵秀俊美,冰雪聪明。得妻如此,人生复复何求?有一天,申屠澄写了一首诗给他的妻子看:一官惭梅福,三年愧孟光。此情何所喻,川上有鸳鸯。自然是说明他的闺闱的自得和欢喜。妻子却没有理他,她忙得团团转,哪来当年雪夜茅屋里和诗谈笑的闲情。不久安禄山造反,渔阳生变,申屠澄决定弃下官职,挈妇将雏,收拾宦囊回家隐世。归乡的路,就是离乡的路,一匹驿马,领着一辆油壁大车,又经过真符县的山林,停在昔年深雪中所见的茅屋门前的时候,申屠澄发现,岳父母已不知去


向,茅屋里灰尘积满,那堂屋正中,狼籍杯盘,还保留着当年他离去时的样子。妻子领着儿女由车上走下来,和申屠澄一起查看。他们来到当年她作女孩儿的闺房里,在闺房的墙上,灰尘之中,还挂着一张斑驳的虎皮。申屠澄看到妻子在虎皮下面,定定地站着,眼眶里慢慢地滚落出泪水,她已经成了儿女成对的少妇,但是风姿之美,尤胜往昔。“当年你送我的诗,我终于和好了,我念给你听:琴瑟情虽重,山林志自深,常忧时节变,辜负百年心。”妻子伸手抚弄虎皮,慢慢念道。申屠澄听完并不满意:“夫人你诗里有山林气啊,我们一家人,当然是一直要在这个乱世里守在一起的,怕什么时节生变。他这么埋怨他的美丽的妻子的时候,却抬起头来,惊奇地发现,他的小妻子已将墙上的虎皮取下来,拂去上面的尘埃,将它披到了自己的身上。那虎皮舒卷起来,竟紧紧地将她裹在了中间。申屠澄惊讶得瞪大了眼睛,两个孩子也扑到了他的怀里。他的妻子含着泪光说道:“十年前,相公你,其实是由深雪里,来到了这个老虎的窝里,我和父母,不过都是幻化成人形的老虎。本来要将你当作雪夜的食物。我情孽萌生,让父母放过你,并由你领去人世,和你结成夫妻。申屠澄觉得脑袋轰的一响,满身的血好像都涌入到头脑中来。“在人世中间,已经有十年过去了,我常常听到山林的呼唤,当风将远处山野里草木的气息吹进来,将小动物的气息吹进来,我就觉得全身血液


涌动,过去的生活在将我召唤,我终究是一只老虎,没有办法来做你的妻子,做孩子们的母亲。现在回到这里,我过去的虎皮宛在,尚有机会回归山林,你和孩子们原谅我吧,我得走了。孩子们挤在申屠澄的怀抱里,用双手捂住了眼睛,由指缝里,他们看到,妈妈身上的虎皮,已经将美丽的妈妈完全裹住了,妈妈变成了一只金黄的老虎,由房间的后窗,像一道闪电一样,跳了出去。远远的,传来了由妈妈变成的老虎的长啸,震动山林,外面正好是十月的清凉的秋天,北风吹拂,阳光明亮,草木丰茂,微微发黄,上面打满了清霜。这个故事,结尾很有意思,如果是在聊斋里,这一只母老虎,当然是要留在人间,偶尔在闺里发一下雌威,最后得到善终,在唐传奇里,她却受到山林的召唤,又跳进了秋天的山林(这个当然是我编的,我也喜欢秋天的空山啊)。唐传奇有一股子难得的野气,这个聊斋里少,聊斋里有奇气,但是被儒教的伦理和佛教的观念,都中和过了,所以奇中有正,正中生奇,不像这样决绝。聂绀弩讲聊斋里的对女性有矛盾的看法,其实就是这个意思。记得还有另外一个侠女的故事,唐传奇里,侠女以结婚为掩护,得以报仇,然后离开了书生,临走之前,却将生下的孩子杀掉了,以免日后想念牵累,到聊斋里,侠女固然是回到江湖之中,却将人家父子留在了官宦的人家。再往前看,想到山海经里的西王母,人面兽身云云,倒是有更多的野气,比较


起来,这个故事里的美丽的母老虎,读过诗经,会做五言绝句,已经是郁郁乎文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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