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集的意思

　　 雅集者，文人的聚会而已，最有名的就是西园雅集――元?v元年，苏轼兄弟、黄庭坚、李公麟、米芾、蔡襄等十六学士，在驸马王诜的西园里聚会，李公麟绘《西园雅集图》，米芾撰《西园雅集图记》。后人就认为这是雅集的“范式”，故而马远、刘松年、朱孟渊、仇英等人都画过《西园雅集图》。鄙乡在元末时也有玉山草堂雅集、耕渔轩雅集等，还留下了《玉山草堂集》、《金兰集》等雅集的成绩。其实，雅集是日常的文化活动方式，即使三家村老学究，难免也会这样雅集一下。正因为雅集的普遍，也就平淡无奇。古往今来，有的雅集并不雅，有的有点俗，有的甚至有点恶俗。这并没有什么值得奇怪，人是不一样的，聚起来的情形自然也是千差万别，但不雅之集，也就没有什么意思了。

　　 今年九月初，北京炎黄艺术馆有一次别开生面的雅集，我远在江南，未能欣逢其盛，却得到一本薄薄的小册，记录了这次雅集的情形。雅集的发起人是唐吟方，他邀请九位同志者，举行了一次“古韵今芬――唐吟方和他的师友们”的书画展。书画展自然也是雅集，不过更具有现代社会生活的特点。那本小册印得很精致，虽然每人只有几件作品，却耐人寻味，让我消磨了一个黄昏。

　　这十位并非职业的书画家，但依我看来，职业者难免有“职业病”，非职业者本来有自己的专业和学养，只是将书或画作为自己的兴趣，其境界、造诣、风调、技巧与职业者不一样，标准和尺度也不一样，文化背景的丰富和深广也是职业者所不及的。这样的雅集，自然也更洋溢着风雅的气息。

　　我与这十位雅集者，有的交往已久，有的有一饭之缘，有的尽管至今尚未识荆，他们的名字却很熟悉，故而旧雨新朋，俱来眼前，也就依次说说。

　　 忆明珠最年长，今年八十一了，印过不少书，有诗集，也有散文集，最近又得到《忆明珠文集》四卷。记得二十年前风雨之夜在松陵，他送我一本《荷上珠小集》，文笔可人，留下深刻印象。他开始画画，或是近年的事，眼前两件扇面，折扇画达摩，团扇画茶具樱桃，着墨不多，意趣盎然，诚然是难得的佳构。01

　　 刘涛学的是历史，兴趣却在书法，舍间有他的《中国书法史》（魏晋南北朝卷），他不但研究，自己笔下也来得，在十竹斋的笺纸上抄前人的诗文短句，那幅笔墨正为我所喜欢，其中一幅抄陈继儒《岩栖幽事》一则，尤其疏朗而有天趣。十年前，想印日本古代僧人的书法，问他借来一本良宽，结果事情未遂，总觉得欠着他点什么。02

　　 扬之水赵丽雅，她在《读书》当编辑时，就闻其名，至今未曾谋面，谷林、止庵常常说起，她的《诗经名物新证》、《诗经别裁》、《古诗文名物新证》、《脂麻通鉴》等，我都是买来读的，真是欢喜得不得了。那样的学问和见识，以往闺阁才人是未有的。她的字是簪花格，结体之美，气息之静，以往闺阁才人虽有却也不多。眼前两件扇片，抄的是《西厢》，工致极了，而抄的两段戏文尤有意思。03

　　 何凤莲从赵少昂学画，从潘小磐学诗，从林树中学美术史，她的两幅画《六如图》和《九寨沟》，墨气淋漓。如今大凡能画者不能诗，能诗者不能画，既能诗又能画者实在不多。而这两幅画上，作者自题以诗，真也无愧才女。

　　 我本以为白谦慎是古稀之年的长者，想不到他比我仅长三岁，他的《傅山的世界》，是迄今为止研究十七世纪书法史的最有分量的著作，读后令我钦佩不已。他的字，我喜欢的是那副对联，“梅花带雪飞琴上，柳叶和烟入酒中”，不但是工对，并且写得闲雅超逸，大有霜红龛的遗韵。05

　　 刘绍刚也学历史，曾从蒋维崧研究古文字，故也精于治印，有《刘绍刚印存》。眼前两件，一以西汉古隶抄《大风歌》，一以战国中山王墓钟鼎铭文书陆游《假山小池》两句。今人书钟鼎文，每每有错，刘君则不同，本是研究古文字出身，自然有他的学问在。06

　　 梁永琳在苏州宴席上见过，他供职于《人民日报》（海外版），知道他喜欢书画，不知道他自己也有一手，并且出手不凡。两件草书，脱略蹊径，以奇险渴笔出之，颇得居动治静、寓刚于柔之致。07

　　 鄙同乡顾盼即车前子，先以写诗著名，我为他印过诗集《纸梯》，那是他的第一本书，后来写散文随笔，如今已是“文章已满行人耳”了。他从小学画，还为工艺厂画过“外发”，那是工笔彩绘，应该很有绘画基础。这两幅却是写意，言在画外，别具面貌。08

　　 朱永灵号为若无，颇含禅意。他的字也是如此，独抒性灵，不落格套，就像一泓清泉，就心底流出，潺潺无尽。我二十年前与他就有往来，时光如白驹过隙，如今他也是中年了。09

　　 最后说说这次雅集的发起人唐吟方。几年前，因秀州书局之介，得到他的《雀巢语屑》，有点像郑逸梅的《艺林散叶》，一枝一叶，摇曳多姿，文字老到，也为我所喜欢。后来在一次也称为雅集的画展时见面，一见如故。他的画，以书法笔调作之，笔墨极简。眼前的两幅，让我想起陈师曾的《北京风俗图》。10

　　这样的雅集，让我想起刘半农在《光社年鉴首集序》里说的一段话：“譬如做医生的而喜欢做诗，研究文学的而喜欢谈数理，做政客的而喜欢钓鱼、打猎，以至于打拳、念佛、玩古董”；“必须所作所为完全出于兴趣，而又始终不越兴趣范围以外的，才是真正amateur。所谓始终不越兴趣范围以外，意思是说，我们在一件特别嗜好的事物上用工夫，无论做得好也罢，坏也罢，其目的只在于求得自己的快乐；我们只是利用剩余的精神，做一点可以回头安慰我们自己的精神的事；我们非但不把这种的事当作职业，而且不敢藉着这种的事有所希求”。这次的雅集者，都是兴趣所致而注情于书画，没有功利的目的，故雅集起来，也就不需要商人赞助，官员剪彩，自己则披红戴花地恭立一边。这样的雅集，才有它的意思。

雅集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