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者》书评

发布时间:2011-12-16 08:44:47

有棱无刃的深度孤独者

——试读《孤独者》

  

  我们今天要谈的主人公名叫“魏连殳”。“殳”字在《现代汉语词典》里的注释一是:古代的一种(起撞击或前导作用的)兵器,用竹竿制成,有棱无刃。他是一把“连输”的“殳”。

  《孤独者》写于1925年,被收在鲁迅的第二本小说集《彷徨》里,是又一以第一人称的限知视角叙述的短篇。从文学概论上讲,文学的创作过程也可以理解成作家为表现他对人生的感悟而力求超越种种既定文学规范的过程。这样,《孤独者》似乎可以理解成是鲁迅先生对当时有棱无刃的革命者的同情,以及其自身“寂寞新文苑,平安旧战场;两间余一卒,荷戟独彷徨”的精神写照。

  该小说既是围绕“孤独”来写的,我们这里可以试着就文中几类人物形象的不同“孤独”小作比较。

  第一类,乃不孤独、或说是不知孤独为何物的人。“咽着唾沫,新奇地听候消息”“黄昏之后,便欣然聚满了一堂”的寒山石村民、喜欢拿魏连殳作谈资的S城人、大良的祖母……

这类麻木的看客在鲁迅的作品中反复过,他们喜欢人云亦云,没有崇高的理想抱负,也不必在乎国家命运。而当一个人从未追求过什么,又哪谈得上遭受挫折呢?所以,这些人并不孤独,自然也无法理解魏连殳的孤独。

  第二类,便是魏连殳家里那些知名自命为“不幸的青年”、“零余者”(心中多恨、袋中无钱、于世无补、自卑颓唐之列)的来客。他们总觉得自己怀才不遇、总是“螃蟹一般懒散而骄傲地堆在大椅子上,一面唉声叹气,一面皱着眉头吸烟”……可见,什么年代都少不了这类忧郁愤慨的青年,他们喜欢拿“孤独”当装饰品、个性,“为赋新词强说愁”,我们这种年龄的大学生尤其多见(呵呵,我也算一个)。

  北大中文系孔庆东教授说“一个人,如果大家都知道你很孤独的时候,你还是不是一个孤独者?问题就在这里,真正的孤独者,大家都知道你很孤独吗?如果大家都知道你很孤独,说明大家都很理解你,说明你并不孤独。”从这个意义上讲,这些来客的孤独充其量只能说是种自怜自艾了。

  第三类人,还得从孔教授的话谈起,他说“从本质上讲,如果一个人真的很孤独的话,那么大家并不理解他,甚至并不知道他是个孤独的人,大家可能认为他很随和、很幽默、真逗,那么容易和人沟通,那么善解人意……真正的孤独者,我们大家都认为理解他了,其实我们根本就不懂,或者说我们懂了一半,懂到某个层次,再往前就不懂了,这样的人才是孤独者。”真正的孤独者我们往往自以为很理解他,那是一种深度的孤独,魏连殳正是这样的一个孤独战士。

  连殳的孤独与悲剧色彩是由内而外的。他自幼失去父母,由老祖母(还不是亲祖母)一手带大,至死无妻无子,讽刺的是他那唯一的老祖母在文章的开篇就去世了。当然,这些也算不上什么,内心的孤苦才是他的最大不幸。旁人提起他的名字,都说他很有点古怪,连他的本家,也更加不明白他,“仿佛将他当作一个外国人看待”。连殳作为他们村里唯一一个外出游学的人,村里的人觉得他与众不同、妒羡他,理由却是他挣得许多钱,而非他的才学;这种灰色幽默使我想起一句笑话:他们村里的人都夸他字写得很好,很黑。

  作为那个时代的清醒者,连殳的不被理解还不限于此。

  人们只知道他“对人总是爱理不理的,却常喜欢管别人的闲事”;却不知道,他爱理不理的“人”并非指所有人,而是那些腐朽的权势之人(或许在他眼里,他们根本称不上“人”),而冷漠有时是一种更深沉的热情,从对小孩儿的喜爱与呵护及对失意青年的包容中,可见魏连殳内心深处的是温暖而害怕孤独的。

  人们只知道他“常说家庭应该破坏,一领薪水却一定立即寄给他的祖母”于是他们争相来看他这个“吃洋教”的人将如何在祖母的入殓仪式上改变新花样,没料到他却一切按传统习俗照办,而且还做的比谁都完美,这倒挺让这些看客失望和不理解的。对于这一点,至今仍有些学者解读为是魏连殳与封建势力抗争不够彻底而无法超脱的表现,但我个人认为,连殳要破坏的“家庭”并非能指,而是所指的;是打破封建家庭的腐朽家长制和礼教,而不是摒弃一切传统及血脉亲情;相反,他是渴望人间的那种真性情的。但是着一些又有谁知道呢?当那入殓仪式上没掉一滴眼泪的连殳在大殓完毕后突然像一匹受伤的狼一样的痛哭时,在所有人不解的讶异中,他兀坐着号咷,哭他那“亲手造成孤独,又放到嘴里去咀嚼一生”的祖母,也对自己的悲剧命运“豫(原文)先一起哭过了”一堆人怎么劝慰都无效。要知道,有时候一万句不理解的安慰话,也抵不上一次轻轻拍下肩膀的会心……

  至于文章中的“我”,是一个同样重现实而带点冷漠的知识分子,但他同样无法完全理解魏连殳的所作所为。这就是作者运用第一人称的限知视角的巧妙之处,一个“限知”进一步衬托魏的孤独与无助。

  当一个有棱无刃的战士无奈地生存于一个到处是扭曲革命意义的阿Q的吃人社会,注定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他那些“发表无所顾忌议论”、不愿同流合污之类的抗争,至多也是把自己磕得浑身是伤的“棱”。于是,我们看到一个并非本性爱孤独的人,在所有希望都被绝望淹没后,开始拙笨地用所剩的精神的尸体报复世界,他要活下来! 

  作家余华曾说:“活着,在我们中国的语言里充满了力量,它的力量不是来自于喊叫,也不是来自于进攻,而是忍受,去忍受生命赋予我们的一切。”只是魏连殳的肉体不为自己,也不为爱他的人,而是为复仇而活,如他自己说的“我已经真的失败——然而我胜利了”。但他这种复仇方式还是要依赖于他所憎恶和反对的一切,完全悖于自己的内心的复仇“只能使亲者痛仇者快,既达不到复仇的目的,也背离了复仇的真正含义。” 雨果说“生活中最大的幸福就是坚信还有人爱我们。”而当魏连殳陷入深度独独,那是一种不被他人所爱,也不再有爱他人之心的苦痛。彷徨与挣扎的结果只有走出时间,因为一旦他脱离时间,痛苦也才能相对固定下来……

  所幸的是,魏连殳不是真的“为连输”,因为这把有棱无刃的武器的灭亡,并没有失去它那“起撞击或前导作用的”的功能。文章的最后,“我”终而明白连殳选择灵魂层面高度反抗的缘由,因此在“长嗥”后“心地轻松”,能够坦然地在潮湿的石路底上走着。他会一直这样走下去,当然,他也难免会有连殳一样的孤独与悲剧宿命,但也可能成功地走出月影,走入阳光。“殳”这种有棱无刃的敦厚韧性,有种类似于甘地的“不抵抗,不妥协”主义;但它那随时都可能奋起直入敌人心脏的形状,又有别于完全“不抵抗”的被动,也许就是鲁迅要表达的抗争方式吧。

  

  

  只是,我还是觉得可笑

  ——鲁迅的这篇《孤独者》不足两万字,而至今研究它的各种文字已“数以百万字计”(我以上区区两三千字自然只像是在浩渺的宇宙中投一粒尘埃),那么,当我们这样唾沫横飞地高谈阔论后,我们就了解魏连殳的孤独了吗?换句话说,我们真的理解了鲁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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