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从世说新语到论语 德行篇五之礼道

发布时间:2019-02-17 14:52:00

从世说新语到论语 德行篇——情道

王子敬病笃,道家上章应首过,问子敬:「由来有何异同得失?」子敬云:「不觉有余事,惟忆与郗家离婚。」

想来,人大抵是这个地球上最变态的物种了。本该寂静沉默的夜里,迷恋遥远而不可得的星河光晕,一发狠就创造了电灯;嫌口口相传的故事太过飘渺,一定要留下个有据可查的案底,瞒过神明就写出了文字;妄图永远站在山巅俯瞰众生,就蛮狠地建起了高楼,这样,还不过瘾,一切蚁蝼走兽循天时而动生殖繁衍的雌雄结合切换到人类时添加了金钱、权势、享乐、凶杀、成名、追忆、相逢、别离等等诡异绝顶的刺激元素。

诚然,我们可以用文字和语言解释一切、丑化一切抑或美化一切,但是既为人,你每个时刻里头不可言不可说的、从大脑到小脑从左心房到右心房的每一个触动你终究瞒不过自己,你知道是这样但是你常常不明白为什么是这样。人这一生有很多很多的基本问题,基于人世间一切物质的、精神的必须是从肉体开始,肉体的产生必须从两具肉体而来,两具肉体的结合必须由情而来,所以,你首先得问 “情者,何也”。为什么那个暑假我在芸芸众生里、在八丈地开外看见赵钱家的小姑娘披着刚洗完的长发出来时会觉得目眩神迷、脚下大地晃动;为什么神仙家的紫霞仙子看见至尊宝穿着混搭的破烂衣裳跌跌滚滚狼狈落跑时也会花痴一般暗自叹道:……连跑都跑得这么帅……

几千年来,所有的理论都在进化,平民可以成为总统,心灵可以喝上鸡汤,某人的成功可以复制,但是直到今天,关于“情”的描写、争论、分析,动情未见如思无邪的诗经般缠绵悱恻,邪恶未见如圣经说亚当和夏娃,喜感未见如仲夏夜之梦,香艳未见如金瓶梅、肉蒲团、查泰来夫人的情人,懵懂未见如少年维特的烦恼,挣扎未见如色戒,中间也多穿插着些星星点点的作品,大抵也就都如草地上的某株青草格外的油亮些,但是所有的文字亦不过是描述了过程,究竟为何而来,为何发生,没有人能解释清楚。智慧如释迦摩尼,也只是摇摇手告诉你“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同样是个情字,你20岁前来问我有没有一生一世,我说有,是为了鼓励你好好的活下去,80岁后来问我有没有一生一世,我说有,是对你的临终关怀,这当下你来问我,你正入世生猛得像空运来的澳洲龙虾,脑袋里鲜明个性的想法好似尺把长的螯钳半空挥舞要夹断一切冒犯你的事物,所以我只有说不知道。300万年来,我们自觉从兽性升格到人性,却至今解释不了灵肉之间的基本性。

近代倒是有所谓科学家发表高论,声称热恋男女的相互吸引是彼此荷尔蒙的气味相投,严重鄙视这样对人性的伪科学鉴定,简单、粗暴、不足以维系从远古到今天的所有情感故事的生命线。假如真是这样,那从前一切由情而发的事儿——从特洛伊到烽火台、从罗密欧到祝英台都可以歇菜,未来由情而发的种种人间意外统统可以通过配对气味样本的法子扼杀于现在,有意思么?

你得承认,人是有各自的天赋的,什么是天赋?天赋就是元气,元气足的人,他要是个泥瓦匠,这一铲涂抹下去,线脚都比别人的直、平、稳,他要是个烤肉串的,这一把孜然大料撒下去,着面都比别人的匀、实、透,他要是个写字的,别人写的几十张“大”字里面随手点个点儿,行家看了也得叹息:只有这个点有他的劲道啊。你也不得不承认,其实,情也是天赋。这方面没元气的叫寡情,元气一般的叫常情,元气足的叫多情。你是慨叹人生苦短类型的,我鼓励你多情,这样,你挂的时候小脑里还会依稀嗅到遥远的体香,有助你喜乐超度,如果你是幽怨人生苦长类型的,我鼓励你寡情,这样,在你漫长的人生苦旅里就少了很多唏嘘。——有时候,一个情字误多少人生——凌晨回家,路上看见昏黄街灯下有失意酒醉的单身男女蜷曲着身体掩面哭泣,我犹听见《木兰花》里那个架着红色镜框眼镜一心要去箍牙只为讨酒保开心的曾经的天才儿童那一口摔碎的还挂着血沫的破牙缝里喃喃的声音:我心里有爱要付出,但是不知道能给谁。

王敬之,就是王献之,书圣王羲之家的七公子,书法文采冠绝天下,后世与其父并称“二王”,风流倜傥,阅尽花花世界里的花花。先与郗昙之女郗道茂成婚,后被简文帝的三闺女新安公主逼婚,用艾草烧坏双脚来自残也没躲过去,不得不休妻迎娶公主,其间和小妾桃叶郎情妾意的故事亦不讳天下,这么个风流到皇帝家的才子,病床弥留之际,做法事的道士问他还有什么愿望时,他说其他没什么事了,只是挂念第一任妻子郗道茂。

高中的时候临帖,无意读过王献之的淳化阁帖里一段写给郗道茂的文字:“虽奉对积年,可以为尽日之欢。常苦不尽触额之畅,方欲与姊极当年之疋,以之偕老,岂谓乖别至此。诸怀怅塞实深,当复何由日夕见姊耶。俯仰悲咽,实无已已,惟当绝气而”当时读“方欲与姊极当年之疋,以之偕老,岂谓乖别至此。” 第二遍的时候,眼泪就掉下来了。小时候感受的是万恶的封建社会对家庭生活的摧残、强拆有情人的残忍,彷似眼前就有那着白衣襦裙鬓若乌云的如花美眷倩眸含泪欲言又止不得已而挥手作别,念及此生再无相见时叫我心如刀绞。后来大了些,就不明白他既以得公主青睐,又有小妾成群,享尽齐人之福,为何临终前最思念的却是前妻郗道茂。等我老了点才隐隐觉出点意味来。普天下的情感其实并无道可循。一如蔓藤芥子,种子只这一颗,但生命的风向各各不同,落在不一样的地势,就生出了不同的形态。

有时,你盛世绽放,有时,我独开一隅。

程蝶衣那样少一年少一月少一天少一时辰都不算从一而终的疯魔是种活法,九十多的齐白石见着一个二十多的演员盘算着如何能娶回家去如何不是有情,王献之这样阅尽风流却一直在内心最深底里至死不忘郗道茂未必就算不上深情。好比你对我说一个生在寺院里长在寺院里的小和尚了却情欲、从此两忘,我不信,你对我说一个涉世未深的孩童勘破红尘、一心皈依,我不信。但凡懂事,必先经事,没有拿过屠刀,何谈放下屠刀。哪敢轻言一生一世,参看临终前那一刻脑海里闪过的光影再来谈谈你这辈子心底里装着谁吧。

孔子一生不谈怪力乱神,其实还少说一样,就是不谈“情”。孔子落难列国之时见过妩媚不可方物的卫南子夫人,被子路责问,夫子立刻向天发誓,我要是动了邪念,天打雷劈。这般表白后,被擅赛车、鼓噪、表演、时尚、被拍、被摄的韩姓少年讥曰光曰不日。来,你且趺坐听讲——是时,恰逢南子夫人芙蓉出浴罗裳轻挽口吐兰香媚眼如丝,你哪里知道夫子那一刻喉结的干涩、脊背的悸动、天性的起伏?况且鱼非你,焉知你在渊上羡鱼?在中国,即使你能由着性子随处撒尿、吐痰,但是亦不可由着性子随处乱性。首先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其次这是卫国皇宫,你这么率真可爱,不如去中南海试试。其实那刻和情无关和身后名无关,但,活着便得但当生前事,进一步便为嫪毐,作一揖才留得修天下。活人不易得中肯评价,因为我们眼中仰望的优秀干部也常常落马;我们眼中俯视的弱者却可以开膛破肚乃至生命的代价或多或少推动了中国民主的进程。对故者,你可以纵观其一生境遇,出言不应不慎。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情感态度,诚然又曰又日是你个人的生活方式,但是有人与你不同,你倒无须卖弄。——跪下,不必平身了。

《论语-子罕》:“唐棣之华,偏其反而,岂不尔思,是室远而”子曰“未之思也,夫何远之有?”——这是孔子唯一一次谈到情感的事情。有学生请教诗经中的一篇表达思念的情诗,说唐棣的花朵那么好看,在风中摇曳摆动,怎么可能不去思念你呢,只是你家太远了啊。老夫子立刻很鄙夷的哼了一声“花言巧语!恐怕是并没有真正的思念过吧,否则怎么会觉得遥远呢?”其率情之性可见一斑。虽然后世的程子把这段对话牵强附会到追求学习目标的远近上,但是不管你怎么说,我坚持认为这是通篇板着脸教你为人处世的论语中最真挚的人性闪光点也是孔子唯一一次个人情感认同方式的露底。老夫子这句回话的潜台词如果换做今日的网络红句句式,基本如下:世界上最深情的事情不是你知道我在遥远的地方还在思念着你,而是你知道我在思念你的时候不管有多遥远,我都一定会回到你的身边陪你。

其实,元好问不是不知道“问世间情为何物”之后的无解无奈,王佳芝不是不知道人死了再大的钻戒也不能戴着去逛街,张爱玲那样的才女于低到尘埃时不是不知道胡兰成在普世意义上是一个怎样的人渣,大抵TA们在某个时刻的暮光氤氲中是真的见到了大得像生命一样的情意,当下就愿意舍弃了其它。人这一生,兜兜转转,哪儿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郗道茂亦然,倘若得知王献之在生命最后一刻,灵光回转之际,最放不下的是她,足可告慰身前身后那些触额之欢。

到底是什么?其实,何须需要知道它像个鹰嘴豆还是像个菠萝蜜。它只是个体生命岁月中的一个触点,却比心跳快一秒,比人生长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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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08-01

9月-从世说新语到论语 德行篇五之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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