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味文学的含义、 要素和特征

发布时间:2023-03-23 04:54:45

京味文学的含义、要素和特征






说起京味文学,不能不弄明白它的含义。随着京味和京味文学近十年来在学术界内外持续升温,这个术语自然被许多人谈论,但我感觉谈论中仍存在一些含糊不清的地方,由此引发种种误解。出于这种考虑,这里尝试对京味文学的含义作点梳理工作,并进而就其要素和特征做点初步探讨,以就教于方家。[1]

关于“京味”的界说与质疑
谈论京味文学的含义,当然首要的是辨明京味文学一词中“京味”的含义。学者赵园在《北京:城与人》中对此有着开创性界说。她把京味文学与写北京的文学、京派文学等外在概念清晰地区分开来,并着重对京味文学本身做了具体分析。在她看来,“老舍是使‘京味’成为有价值的风格现象的第一人,‘京味小说’这名目,却只是在新时期的当下才被叫了开来。”[2]同时,赵园还对京味文学的含义和特质作了富有洞见的界说:“‘京味’是由人与城间特有的精神联系中发生的,是人所感受到的城的文化意味。‘京味’尤其是人对于文化的体验和感受方式。”[3]她揭示了京味文学中(1人与城的精神联系、(2人的文化体验、(3人对于城的文化意味的感受等。进而她认定,需要(4把“京味作为一种风格现象”把握。[4]这四方面在今天看来对把握京味文学仍是具有重要意义的。
值得注意的是,她清晰地回答了有关京味文学的四个重要问题:第一,老舍是京味文学的开创者;第二,京味文学这术语是后起的,产生于“新时期的当下”20世纪7080年代;第三,京味是指人所感受到的北京城的文化意味,或是人对于北京城的文化的体验和感受方式;第四,京味是一种文学风格现象。对头两个问题,她的界说是没有疑问的,然而,对后两个问题,就存在着需要质疑并重新考虑的地方了。首先,所谓“人所感受到的城”中的“城”是指什么?是指古代的北京城还是指现代的北京城?这里的“古代”与“现代”之关系是值得重视的。其次,“城的文化意味”中的“文化”是指何种文化,古代的北京城文化还是现代的北京城文化?这里的“文化”的所指同样需要关注。再次,京味中的味是指什么?如果是指“文化意味”,那么这种“意味”究竟是指什么?是指“人对于文化的体验和感受方式”本身,还是指人所“体验和感受”到的“文化”?最后,京味的特质究竟在“风格”还是在别的什么?它是一种古往今来的地域文学风格,还是一种只在历史的某一时段才出现的特定现象?这四个问题其实是相互联系着的,难以分开。继赵园女士的开创性探讨之后,我们有必要继续前行,从一个新视角对京味文学现象做进一步把握。

京味文学的含义与特质
要明确京味文学的含义和特质,需要依次回答如上提出的相互联系着的四个问题。
首先,北京城是指什么。京味文学,顾名思义,当然是指能让人体验到北京城意味的文学。但这里的北京城有三不是:第一,不是指非古非今的笼统或抽象的北京城(北京概念,如果是,抽象的北京城还能有什么京味呢?第二,不是专指古典的北京城(老北京,如果是,古典北京与现在有什么相干呢?三不是专指现代的北京城(新北京,如果是,现代北京有啥京味儿可言?北京城其实是一面包含着上述三义(北京概念、老北京和新北京,一面又另有更为丰富而复杂的特定所指。京味文学中的北京城,确切地说,应当是指古都或故都北京城在现代的特定存在风貌。由于如此,它内部绝非简单的和谐,而是存在双重悖论。第一重是指故都与现代的悖论,即它看来是故都北京,却正在现代衰颓着;它看来是现代北京,却处处可见其古典遗存。它既是古典的又是现代的,是古典的现代遗存。第二重是指生长与衰颓的悖论,即它既是生长着的又是衰颓着的,是生长的现代中的古典衰颓。从而,北京城是一座充满故都与现代、生长与衰颓的悖论的“城”。这样的“城”当然不仅仅是指地理学上的随便什么地点,而是富于文化意味的地点。那么,“文化”指什么呢?
其次,北京城的文化是指什么。由于存在上述双重悖论,北京城的文化就不是简单地仅仅指向古典或现代,而是指现代文化中的古典文化,确切点说,是现代性文化中的古典性文化遗存,或是古典性文化的现代性遗存状态。

再次,京味的味是指什么。京味的味,不是简单地指静态或笼统的北京“城的文化意味”,而是包含如下两重意思:一是文化在这里仅仅是指故都北京城特有的古典性文化传统在现代的遗存,属于现代中的古典;二是味在这里主要是指故都北京在现代的可以回瞥到的感兴流溢状况,是它在现代无可挽回地走向衰颓时散溢的最后的残留光华,属于故都流兴。所以,京味的味应当是指故都北京在现代衰颓时散溢的最后的流兴,而这种流兴是通过现代人的回瞥领略到的。汪曾祺在《胡同文化》中感叹道:“北京的胡同在衰败,没落。除了少数‘宅门’还在那里挺着,大部分民居的房屋都已经很残破,有的地基柱础甚至已经下沉,只有多半截还露在地面上。有些四合院门外还保存已失原形的拴马桩、上马石,记录着失去的荣华。有打不上水来的井眼、磨圆了棱角的石头棋盘,供人凭吊。西风残照,衰草离披,满目荒凉,毫无生气。”但正是这些“衰败”、“没落”却令人情不自禁地回瞥,从而“产生怀旧情绪,甚至有些伤感”。[5]
最后,京味的特质是指什么。把京味定性为“风格”,诚然具有合理因素,但基于上述原因,不如说,京味的特质在于,它是故都北京在其现代衰颓过程中让人回瞥到的一种独一无二的和不可重复的地缘文化景观。京味文学作为一种文学现象,当然可以被视为文化现象的一部分。不过,京味文学毕竟是故都北京地域产生的特定文化现象,因而这种文化不能不与北京地缘或地理结下不解之缘。按照克朗的文化地理学观点,“不论‘文化’如何被定义,我们都应该把它放在现实生活的具体情景中,放在特定的时间和空间里去进行研究。”[6]任何文化都是发生在特定时空情境中的文化。在这个意义上,文化总是一种在特定时间内的“可定位的特定的现象”。[7]如此,京味可以说是一种定位于故都北京、定时于它的现代衰颓时段的地缘文化景观。
这样,就可以来说说京味文学的含义和特质了。京味文学,是能让人回瞥到故都北京城在现代衰颓时散溢出的流兴的文学。这个界说想突出如下几层意思:第一,人的回瞥体验。京味文学中显然包含着一种体验——回瞥体验。这种体验是回瞥而不是感受、更不是想象。与感受指向现在、想象指向未来不同,回瞥体验着眼于过去,是要在回忆中体验过去。置身在当代的北京人,为什么不是全身心投入现在的新北京体验,而是偏偏分出心思,热切地回瞥那消逝或正在消逝的故都北京城?这种发自当下的回瞥体验行为本身耐人寻味。第二,故都北京城。京味文学之“京”不是简单地指现在的北京城,而是指故都北京城。这显然是与今都即现在的首都北京相对来说的,是突出古代的都城,它的人、事、情等。过去的故都北京有什么?衰颓的城墙、残存的京腔京韵、亟待抢救的胡同风俗等等?它们何以引人回瞥?第三,在现代。虽然突出故都北京城,但又强调它在现代。现代,在这大致是指鸦片战争以来至今的时段。在现代,既包含故都北京城在现代的残留状况,又包含它在现代并对现代呈现的特定意义。这里就有着故都与现代、古与今、新与旧等的比较、交会、冲突、调和、互渗等问题了。第四,衰颓。这应当是“京味”中包含的“味”之实质所在了。此味当然属于有价值的东西,但它并非来自正在上升的、兴起的有价值之物,而只能是正在下降的、衰颓的有价值之物。它属于有价值的,但毕竟已经衰颓或正在衰颓了。正是有价值之物的衰颓,有理由唤起人的回味之冲动。京味,不正是从故都北京城在现代的衰颓中散溢出来的特殊意味么?第五,散溢。这是指散发、流溢,是堂皇的东西在衰颓中的无可挽回的凋残和零落。那是一种特殊的引人回味的气息散落。第六,流兴。这是从中国古典“感兴”在现代的流溢状态来说的。流兴就是流动、流溢的感兴。
对于我自己选用的特定术语“流兴”,这里有必要做点解释。“流兴之‘流’应是指一种流动不息、流溢不止状态;而流兴之‘兴’正是指富于深长余兴的古典感兴。感兴是中国古典文化‘场’所生长的一种基本而又独特的审美气质或品格。‘流’是指流变、流溢或流散,是原有的某种东西正在散落、播散或消散状况。流兴,是中国古典感兴在现代性语境中遭遇裂变后的流变物。当原来生气勃勃的自足的感兴整体被无情地肢解、散落为碎片时,这些属于中国深厚文化传统的古典感兴碎片并不会轻易走向寂灭,而是会在现代性语境中重新流溢开来,生成新的流溢不绝的审美对象。读者在阅读现代文学文本时,会从中发现并欣赏那既熟悉而又陌生的流兴。总之,流兴是现代文学文本特有的一种兴象类型,是由兴辞所建构的流溢不息而又余兴悠长的感兴变体。”[8]作为古典“感兴”的现代传承方式,现代文学的“流兴”具有重要的现代性价值。“流兴对于现代人具有双重美学功能:既能让他们重新接续那被迫断裂的古典性传统,又能特别满足他们在现代生活境遇中的新诉求。流兴是现代情境中的古典流变物。”[9]由上面的论述可见,京味说到底就是一种流兴,或者就是流兴的一种呈现状态。完整而浑融的故都感兴在现代衰颓了,散落成流兴,盘桓在京城的胡同、大院、公园、废墟。
由此看来,京味文学的特质在于,它是一种回瞥到的故都北京的地缘文化景观,确切点说,是定位于故都北京、定时于它的现代衰颓时段、借助具体的北京人情风俗通过回瞥方式去体验到的一种地缘文化景观。








京味文学的含义、 要素和特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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