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打工女孩的故事

发布时间:2019-04-29 04:45:00

几个打工女孩的故事

  第一部分 出去(5)但是政府对人口流动的现实反应得太慢。
  多年来,农民工必须躲着城里的警察,一旦被抓到没有居住证就得罚款或者遣送回原籍。
  终于在2003年,国务院发布了一个综合文件,宣布人口流动是国家发展的关键。
  文件禁止歧视农民工,呼吁给予他们更好的工作条件,给他们的子女提供教育机会。
  农村的砖墙上出现了为农民工说话的口号:出门去打工,回家谋发展。
  劳力流出去,财富带回来。
  许久以后,敏还记得她第一次去人才市场的情形,有些细节像梦一样让她难以解释。
  20042月的一个周日上午,敏已经从佳荣电子厂辞职了,她去了人才市场,在那儿待了四个小时。
  敏很紧张。
  她什么都没带。
  她找工作的全部策略可以浓缩为四个字:放低目标。
  她参加了五六个招聘文员的公司面试。
  文员要会打字,接听电话,填写表格,发送文件,接待来客,倒茶;文员是办公室阶级体系里等级最低的人。
  你不能想找规格太高的公司,敏后来说,那样会被拒绝,很快就失去信心。
  在奕东电子公司的摊位上,一个招聘员要看敏的简历。
  她从没想过要准备一份简历。
  招聘的人让她在一张申请表上填写工作经历。
  她连笔都没带,于是那女人借给她一支笔。
  那个女人对着敏微笑。
  我也不知道。
  她就对我笑。
  打工女孩大概就是吧。
  就这样,敏后来会翻来覆去地回想这一天,试图揭开这改变命运瞬间背后的谜。
  那个女人让敏去工厂再参加一轮面试,但是敏没有去。
  那地方太远了。
  但是在奕东电子总部,一个叫李朋杰的经理在翻看报名表,他的目光停在敏的那份表格上。
  李朋杰注意到敏的字写得很好。
  按中国传统看法,书法是一个人教养的标志。
  好的字迹体现出一个人良好的修养和文学造诣。
  书法也能暴露出一个人性格中的弱点。
  但是李朋杰心里想的比较实际:他需要一个文员管理厂里设备的文件,而文件都是手写的。
  在这个制造手机接口和背光灯的工厂里,书法这门古老的手艺最顶事。
  李朋杰用手机给敏的表哥打电话——敏自己没有手机。
  他让敏来参加一个三小时的面试。
  首先,电脑考试就弄砸了。
  别的姑娘电脑懂的比你多,李朋杰跟敏说。
  他问敏都有哪些工作经验。
  我没干过这个,她说。
  我没有经验。
  然后他给她一份笔试卷子,她写得不错。
  李朋杰告诉敏,她被录取了,他是敏的新上司。
  打工女孩李朋杰让敏把东西收拾一下,当天搬到厂里来。
  这份工作来得太突然,敏根本不知道要说什么。
  但是当她离开李朋杰办公室的时候,她忽然冲口而出:那么多人都想要这份工,她对新上司说。
  为什么你选了我?我什么都不懂。
  你很直,他说,而且你比其他人都诚实。
  第二天敏成了设备部门的一名文员。
  她的部门负责追踪管理冲床、磨床、轧床这些做手机零件的机器。
  一本厚厚的文件夹记录着每一台机器的状况和历史,就像一个哑巴病人庞大的病历。
  敏的工作就是把这些文件按顺序整理好。
  八个工人一间房;一餐伙食包括米饭,三菜一汤,有荤有素。
  办公时间一天十个小时,有时候周六或周日休息。
  敏一个月赚八百块,是她过去那个工厂基本工资的两倍。
  三个星期后,我第一次遇到敏。
  她矮小结实,一头卷发,眼睛乌黑,目光敏锐。
  像许多中国农村的年轻人一样,她比实际年龄看起来还小。
  她可能十五岁,或十四岁,甚至十二岁,像一个穿着工装裤和运动鞋的假小子,不耐烦地盼着长大。
  她有一张娃娃脸,圆圆的,对世界无所保留,神情里充满着孩子的怡然自得。
  我是在一个叫林雪的朋友家里见到敏的。
  林雪为一家杂志撰稿,杂志的目标读者是打工族。
  我之前跟林雪说起我在给《华尔街日报》写一些有关年轻打工女孩的文章;林雪的妹妹在工厂打工,还邀了一位同事一起来,她就是敏。
  那个时候我见过许多打工族,对敏这样的故事已经很熟悉了。
  我从湖北的农村出来,家里五个孩子,我老二,她对我说。
  父母是种地的,家里条件不好。
  我跟我姐姐一起出来,她去深圳了。
  我们想在同一个地方打工,但是我们又不能在同一个地方打工,她说。
  她戏剧性地停顿了一下。
  为什么不能?我问。
  因为我们总是吵架,然后她笑了起来。
  敏什么事情都愿意说。
  她不像我认识的大部分中国人,很显然她挺喜欢讲自己的故事。
  我对她好奇,她对我也同样好奇:敏后来告诉我,她那天来林雪家是因为想看看美国人长什么样。
  我唯一担心的是她可能太安稳了——手上有一份稳定的办公室工作,或许她生活里最戏剧性的一段已经过去。
  其实我完全不需要担这个心。
  我们认识的那天,敏跟我说她的人生规划。
  她要在东莞工作七年,寄钱回家以报答父母养育她成人,这也反映了中国传统的观念:孩子要报答父母,感谢父母的生养之恩。
  等她二十三岁的时候,欠父母的恩情已经还清,她就会回到老家,找个人结婚。
  她那天心情很好。
  她已经从车间里出来了,就像打工族说的,跨过了干脑力活和干体力活之间的阶级界线。
  上帝还是公平的,她说。
  他让我辛苦了一年,但是给了我一个新的开始。
  她刚满十八岁,却已经是开创新生活的专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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