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事艺术

发布时间:2012-02-24 10:11:44

《左传》的叙事艺术

    中国叙事文学的萌芽可以追溯到殷商时代巫史记载的卜辞,虽然卜辞所记的内容丰富,已涉及田猎、农业、祭祀、战争等许多方面,但它毕竟叙事简单,不成系统。到了《春秋》按编年体编写历史,将不同历史时期各个重大事件串联在时间的链条上,以事件来表明历史观念。虽然这些已使宏大的历史叙事成为可能,但其文极为简略,往往只用提纲挈领式的三言两语,记叙了各大事件的梗概,而无详情细节的描叙,好似新闻标题,又似记录的流水帐”,故北宋文学家王安石讥之为断烂朝报。如《春秋》隐公元年记载:“夏,五月,郑伯克段于鄢。洋洋洒洒九个大字交代了时间、地点、人物、事件,但事件的因果、过程,人物的行为、性格,都无从知道,如后人不读春秋三传根本不知道其到底是咋一回事。

    到了《左传》已是叙事完整,文笔严密。如隐公元年的郑伯克段于鄢一事已由《春秋》中的九个字扩展为数百余言,把整个事件的起因、经过和结果交代得清清楚楚,且记叙了人物的行为,刻画出了人物的性格特征,还融入了作者的政治说教,表达了作者的政治理想。真正达到了微而显、婉而辩、精而腴、简而奥的辨证统一。正如方苞所云:夫纪事之文,成体者莫如《左氏》,又其后则昌黎韩子。然其义法,皆显然可寻。

     一、春秋笔法的继承与发展

    《左传》是《春秋左氏传》的简称,相传是为传述《春秋》而作,持这种观点的学者的理论依据主要是《左传》的记事起于鲁隐公元年,迄于鲁哀公二十七年,基本与《春秋》重合。也有学者认为《左传》是一部独立成篇的著作,理由是《左传》中记事比《春秋》多了十三年。不管这两种观点哪一种正确,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左传》的作者是看过《春秋》的,作为一名后起之秀的史家对前人的创作有继承也有发展,这主要表现在对《春秋》笔法的继承与发展上。

    众所周知,《春秋》是以事件的简单排比或个别字的褒贬来体现作者的思想倾向的,后人归结这一特点为微言大义,这一特点能产生言有尽而意无穷的表达效果,这是历来被人们所称颂的。《左传》也继承了这一特点,如隐公元年发生的郑伯克段于鄢一事,姜氏因与其二儿子公叔段密谋篡夺长子郑庄公之王位,使她与庄公的关系白热化,公叔段失败后郑庄公置其母姜氏于城颍,并发誓说不及黄泉,无想见也。但后来郑庄公因怕背不孝之名而后悔,聪明的颍考叔想出撅地及泉,隧而相见的好主意,文中是这样写的:公入而赋:大隧之中,其乐也融融。姜出而赋:大隧之外,其乐也泄泄。遂为母子如初。一个字耐人寻味,姜氏因庄公是寤生,一直以来就讨厌他,庄公因姜氏偏心,对她也是心存怨恨,母子的关系从未融洽过。这一字无疑是对大隧之中,其乐也融融大隧之外,其乐也泄泄的解构,从而使人物阴狠、狡诈的性格特征暴露无遗。这也可以说是一字寓褒贬,让人看到了春秋笔法的痕迹。吕祖谦也说:《左氏》序郑庄公之事,极有笔力。写其怨端之所以萌,良心之所以回,皆可见。始言亟请于武公之一字,母子之相仇疾,病源在此。后言姜氏欲之,焉避害,此全无母子之心。可见《左传》的作者对春秋笔法进行了有效的运用。

    诚然,春秋笔法也有其局限的一面,这主要表现在其新闻标题式的叙述所表达出的信息也极为有限,这无疑为后人阅读制造了障碍。而《左传》突破了《春秋》的这一藩篱,不再单纯以事件的简略排比或个别字的褒贬来体现作者的思想倾向,而主要通过对事件过程的生动叙述、人物言行举止的展开描写,来体现其道德评价。仍以郑伯克段于鄢(隐公元年)为例,作者将《春秋》中九个字的叙述写成了一篇完整的文章,详细交代了事情的起因、经过和结果。开头以庄公寤生,惊姜氏,故名曰寤生,遂恶之,爱公叔段,欲立之,亟请于武公……”寥寥几笔刻画出了姜氏的性格特征,批评了姜氏作为人母对儿子的不慈爱。写公叔段通过记述其行为,刻画出其贪婪、愚蠢,批评其对兄不敬,对君不忠。写庄公通过其语言多行不义必自毙,子故待之无庸,将自及不义不、后将崩等刻画出他阴险、毒辣的性格特点,批评其对母不孝,对弟不爱。短短几百言作者写出了事件的详细过程,刻画出众多的人物形象,且作了道德评价,寓政治理想于其中,正可说是文约事丰,简洁生动,非叙事的大手笔不能如此也。

     二、异彩纷呈的战争描写

    《左传》叙事最突出的成就在描写战争。梁启超在其《要籍解题及方法》中特别强调《左传》中的五大战役曰:《左传》文章优美,其记事文对于极复杂之事项——如五大战役等,纲领提挈得极严谨而分明,情节叙述得极技术之能事。

     《左传》写战争,不局限于交战过程的记叙,而是深入揭示战争的起因、酝酿过程及其后果。如晋楚城濮之战(僖公二十八年)中,对战争爆发的背景和直接原因都有交代,在行文中,又不断展示楚败晋胜的原因。如子玉复治兵于蒍,终日而毕。鞭七人,贯三人耳。”“子玉刚而无礼,不可以治民。过三百乘,其不能以入矣。(僖公二十七年)写出了子玉的残暴、无礼,为子玉的失败埋下了伏笔。楚成王反对与晋军交战,而子玉却请战,君臣意见分歧使楚军失败已成必然。而写晋文公伐怨报德、整饬军纪,遵守诺言,且遇事君臣共同商议,齐心协力,以此为前提,晋文公要么不战,战必胜矣。城濮之战的结果也写得很全面,不仅写了晋军大获全胜,晋文公确立霸主地位,而且还写了战争的余波:楚子玉战败羞愧自杀,晋文公闻之大喜,回国后赏功罚罪,对此次战役进行经验总结,并以君子之言赞扬晋文公之霸业。城濮之战是一次大战役,文繁不能备举。不过,对于小战役《左传》也写得有头有尾、有因有果,且叙述中富以经验教训,如长勺之战(庄公十年)中,曹刿见到鲁庄公就问:何以战?庄公回答的前两个前提都被曹刿否定,直到庄公说:大小之狱,虽不能察,必以情时曹刿才说:“忠之属也,可以一战。在三问三答中得出战争胜负是由民心向背来决定的。战争开始后,鲁军没有贸然迎战,直到齐军三鼓之后,鲁军才发起反攻,果然获胜。庄公想乘胜追击,曹刿曰:未可。下,视其辙;登轼而望之,曰:可矣’”。这些作战的经验都在战后让曹刿说出其道理,短短一文不仅首尾清晰,且蕴涵了战争的经验教训,与大战役一样精彩。

    一场战争所牵涉的矛盾是很复杂的,而《左传》在记叙时往往能抓住主要矛盾和矛盾的主要方面,做到叙事井然有序,如秦晋殽之战(僖公三十二年、三十三年)中,事件背景是秦晋两国争夺领土以图霸业,存在着潜在的矛盾,可事件却由秦偷袭郑开始,矛盾的双方是秦与郑。秦要袭击郑必须经过晋地——殽,晋把秦当作自己最大的敌人,认为千载难逢的机会来了,将有西师或轶我,击之,必大捷焉。秦国亦如此,当秦穆公去问蹇叔时,蹇叔根本不提郑国能不能抵御,只说劳师以袭远郑必知之,却告诉儿子晋人御师必于殽,秦国也知道自己的主要敌人是晋国,而不是郑。主要矛盾抓住后,作者先写秦郑之间矛盾的解决,再着重写秦晋间的矛盾。在这一矛盾中,晋又是矛盾的主要方面。因为秦只想袭郑,没想到晋会在治丧期间出兵,战争的主动权在晋而不在秦,所以作者把视角主要放在晋国。看来矛盾纷繁复杂,但作者抓住了主要矛盾和矛盾的主要方面,整个叙事也就顺藤摸瓜、信手拈来了。

    《左传》对战争因果关系的叙述,还常有道德化与神秘化的特点。如晋楚城濮之战一开始就写了子玉刚而无礼,不可以治民。过三百乘,其不能以入矣。(僖公二十七年),作者在总结城濮之战的经验时云:谓晋于是役也,能以德攻。(僖公二十八年),这些不仅是在城濮之战,在整个《左传》叙事中,礼、义、信、德等道德因素,都被作者当作影响事件成败的主要原因加以叙述。如晋楚鄢陵之战(成公十六年)中,子反问申叔时师其如何?申叔时说:德、刑、详、义、礼、信,战之器也,德以施惠,刑以正邪,详以事神,义以建利,礼以顺时,信以守物。民生厚而德正,用利而事节,时顺而物成……”此外,在战争叙述中往往还带有神秘因素。《左传》中常出现的预兆有时是智者的言论,如秦晋殽之战(僖公三十二年)中,秦穆公欲攻打郑国,蹇叔认为不可,穆公不听从其建议,召孟明、西乞、白乙,使出师于东门之外。蹇叔哭之曰?:孟子(指孟明)!吾见师之出而不见其入也!有时则是占卜、梦境、天象等神秘暗示,如秦晋韩之战(僖公十五年)中,秦国卜徒父占卜,说秦大吉,要一连打败晋军三次,还一定会生擒晋国国君;僖公十四年晋卜偃期年将有大咎,几亡国的预言,晋惠公不从占卜结果而兵败,自己也当了俘虏。作者在叙述这些历史事件时,加入种种神秘化的传说故事,来预示事件的结局,解释事件的因果关系。这反映了春秋时代人们的世界观和认识水平,具有鲜明的时代特色。

      三、叙事手法的多样化   

《左传》记事之精妙优美是有口皆碑的。刘熙载说:《左传》叙事,纷者整之,孤者辅之,板者活之,直者婉之,俗者雅之,枯者腴之;剪裁运化之方,斯为大备。冯李骅说:《左传》中议论之精,辞令之隽,都经妙手删润,然尚有底本,至叙事全由自己剪裁。其中有正叙,有原叙,有顺序,有倒叙,有实叙,有虚叙,有明叙,有暗叙,有预叙,有补叙,有类叙……” 足见《左传》叙事手法多姿多彩。   

倒叙、插叙和补叙   这三种叙事方法都是为了追叙事件的起因。倒叙是在叙事过程中回顾事件的起因,或交代与事件有关的背景等。如宣公三年先记载了郑穆公兰之死,然后再回顾了他的出生和命名:其母梦见天使与之兰,怀孕而生穆公,故名之兰。插叙是在叙事过程中插入事件起因或交代与事件有关背景等。如宣公二年写晋灵公加害于赵盾但其身边的甲士倒戈却保护时插入一段:初,宣子(赵盾)田于首山,舍于翳桑。见灵辄饿,问其病,曰:不食三日矣。食之,舍其半。问之,曰:宦三年矣,未知母之存否。今近焉,请以遗之。使尽之,而为之箪食与肉,寘诸橐以与之。补叙在叙事过程中补充事件的起因或与之有关的背景等。如隐公元年记叙郑伯克段于鄢一事之前先补充叙述了姜氏、庄公及公叔段之间的关系,交代了矛盾的根源,为下文姜氏与公叔段密谋造反、庄公克段于鄢和置姜氏于城颍埋下了伏笔。

     预叙   预叙即预先叙出将要发生的事,或预见事件的结果。如秦晋崤之战中蹇叔在秦国出师伐郑时,就已预知了必然失败的结果:吾见师之出而不见其入也。(僖公三十二年)当秦师经过周都洛阳北门,王孙满又预言:秦师轻而无礼,必败。(僖公三十三年)

    虽然《左传》是以年为经以事为纬的编年史,但作者以第三人称作为叙事角度,灵活运用了多种叙事手法,使作者在叙事过程中叙述事件、发表评论、表达思想都运用自如,且使整个叙事不落俗套,为后世的史传文学、小说、戏剧等文学体裁的创作积累了宝贵的经验。

      四、想象和虚构等文学技巧的合理运用

    《左传》虽然是记载历史,但作者喜欢把想象和虚构等文学性因素穿插其中,大大增强其文学色彩。贺循称:《左氏》之传,史之极也,文采若云月,高深若山海。

     诚然,作为一部史书《左传》的这种写法好象不妥,但作者的创造性正体现在此。正因为作者运用了这些文学手法,才使《左传》这部史书史而不死,活且有度,成为了后人喜闻乐见的一部史书。这里说的活且有度是说《左传》虽然运用了文学技巧,但总体上是以历史事实为依据的,因而也就没有违反历史事实。如僖公二十四年记载介子推拒绝晋文公的封禄回家后与其母之间的对话,不可能有第三者在旁边听见或记录,文中也记载了晋文公求之不获,可见母子二人也从此销声匿迹了,那么母子的对话必定是出自作者的想象虚构或来源于民间传说,其想象也没有完全脱离历史,是建立在介子推弃官隐居的基础之上的。又如宣公二年,晋灵公因宣子多次进谏,就派鉏麑去刺杀宣子:(鉏麑)晨往,寝门辟矣,盛服将朝,尚早,坐而假寐。麑退,叹而言曰:不忘恭敬,民之主也。贼民之主,不忠。弃君之命,不信。有一于此,不如死也。'触槐而死。鉏麑即时已死,叹而言曰,又有何人知道呢,这明显也是作者的虚构之词,但晋灵公派鉏麑去刺杀宣子和鉏麑自杀是历史事实,这也是基于历史的基础之上的,不全是虚构。可见,作者合理地运用了想象和虚构等文学技巧,使《左传》在史与文二者之间做到了有效的统一。也正因如此,《左传》才被后人誉之为工侔造化,思涉鬼神,著述罕闻,古今卓绝。

综观先秦时期的叙事文学,就可发现《左传》之叙事是前无古人的。《左传》的叙事艺术是极具开创性的,在中国叙事文学的历史长河中具有划时代的意义。

参考文献:

1.杨伯峻.春秋左传注.北京:中华书局出版.1981.

2.刘知几.史通通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

3.刘熙载.艺概.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

4.张炯.中华文学发展史.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2003.

5.郭预衡.中国古代文学史长编.北京:北京师范学院出版社.1992.

6.卞孝萱、黄清泉.中国古代文学作品选.武汉: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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