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来桂花香-散文

发布时间:2014-11-06 10:13:08

秋来桂花香

金秋十月,我不想赞美什么。

秋天此时,扬州城估计飘满了桂花香。

家在扬州,老城区,总有许多道不尽的巷子。曲折回环的巷,清幽古朴的巷;窄的巷,深的巷;一块块碎裂青石板铺的巷,一声声鸡鸣犬吠填的巷;嬉笑怒骂,阴晴无常;阡陌交通,柳暗花明。

初秋,古巷,桂花香。

即使在大马路上,跟着桂花似有似无的香味走,转个弯,几步便可踏进一条小街,再顺势转身,只一脚,你便进了一条小巷。此时桂花香味更放肆了,但你压根寻不到半片花瓣。小巷两壁是布满细纹的黑色的小砖,从砖缝里时而会冒出一段说不上名儿的藤;一只花猫散漫地趴在院墙上,偶尔朝你扫一眼;微微开裂的老电线杆上看不清什么广告;自行车悦耳的铃;光膀子的大叔扛着一袋米,朝你点头;有两三个小毛孩,追着一条黄狗,卖力笑着跑开;朝你微笑的老太,拎着一袋茼蒿,慢行而来。若是下雨便更是媚人,秋雨的巷子能醉人:

阴雨晦暗绵天际,古巷幽曲乱人心;

酒醒乍寒知何处,扬州残柳竟成荫。

小时候,东边老城那儿某个寺庙里,住了个戏班子,每年中秋时节,和桂花香一起,声势浩大地闯到我们城南大舞台来。那大舞台约莫是光绪年间建起的,听说曾繁荣一时——商贾官员、才子佳人云集,后来也就慢慢冷清了;再后来也只有等到秋天,那戏班子才会扛着道具,捧着戏服,喇叭唢呐二胡铜锣,大举驾临城南,非常欢快地吵闹一阵儿;然而几年前,人们却也终于再找不到兴趣,来关注台上的悲欢美丑;而那曾经欢闹着飘扬在台前幕后的脂粉丝绸,也终究是无影无踪了。现在,城南大舞台改造成了菜市场,观众席则被邻巷李大叔买去,开了家廉价的饺面馄饨铺。秋天一到,在那昏暗潮湿的铺子里,我筷子上夹着一团面条,桂花香飘来,冲散了汤里麻油香味。记忆支离破碎地被桂花香唤醒,我想起幼年时熟悉的某个戏子,她飘长的秀发、迷人的红晕、醉人的香气。

城南小巷大院子里,曾经有我的伙伴。

一个男孩叫天骄,从小学毛笔字和国画;一个女孩叫露露,漂亮聪明。同年出生。我们不停地找乐子、找架打、互相揭发向大人告状、分享糖果;泥巴里挖蚯蚓,下雨天收集蜗牛,草地里逮蚂蚱,拼命翻开老石板,找西瓜虫,运气好的话,倒是会发现螳螂。

平时我们只能耐心地站在草地里,用腿小心翻开草堆,仔细观察草尖跳动的痕迹,若有任何形式的异样,便立马扑上前,小手死死地罩住那一片草堆。若是运气好,打开手掌时,就能发现一两只小个儿蚂蚱。但是到了秋天,桂花香味一来,就到了我们的狂欢日了——初秋蚂蚱特别多、特别大、特别喜欢发愣,你不用压着脚步安静逼近,直接大摇大摆地迈着步,放肆地慢慢伸出手掌,再猛一扇,准有大个儿、黄得发亮的蚂蚱,争先恐后地朝你手心里钻。

立秋的西瓜总是诱人的。立秋一大早,外婆总会快活地捧回一个滚圆的墨绿条纹大西瓜,拿刀破了,然后大声把我叫醒,

来,天波,吃西瓜!

我便立马爬起来。猛咬一大口。突然想起什么,瓜瓤咽不下去就含在嘴里,用手捧着嘴,奔出家门去喊天骄和露露。

露露,我们去把那只猫的胡子拔了!

天骄你养的鸭子呢!

我们还小,不知道该做什么,不知道所谓大人承受之重压,只是不希望妈妈去上班,总是弄不清为什么大人必须去挣钱。但是我们疯玩的每天都很充实,从不需要多少理由。

然后父母工作原因,我离开了老城区。

等我十七岁那年回来时,我知道,我永远失去了些什么。

天骄已经搬走几年,很少回家。勉强考上高中,毛笔字再也不练了。

露露和她新一批朋友在一起,染发,涂指甲,假装看不见我。

我想和他俩在一起,随便干什么,发呆,打架,捉虫子。孩童在一起,是不需要任何理由的。可是现在,我得找借口,才有可能和他俩搭上一言半语。

还记得那只蚂蚱吗,我送给你的,大腿被你拔了,当时我生气了很久。

可是我再没机会。故乡在变。

从前后院那个和蔼的老爷爷,总是隔着矮矮院墙上的菊花对着我微笑,当我回来时,他不在了。

露露的爸妈,总是送给我好多糖果,当我回来时,离婚了。

大杂院里那株老梧桐,枝繁叶茂,阴凉沁人;当我回来时,变成了树桩。

一直拼命跟着我、模仿我的表弟,也烫过了头发,披着背心,头也不回地出门了。

外婆家的黑猫儿似乎被逮走了,再也没回来,那只流浪的大白猫也不知哪儿去了。养的名叫宝宝的狗死了,妞妞正在向我勤快地摇尾巴。

只有那些老人,还是慢慢的在巷子里走着,偶尔朝你笑笑。我知道他们在衰老,至于他们还能这样慢步多久,谁也不知道。

只有那些老电线杆,似乎永远也没变化过,初秋的寒气拂过你的脸,几只麻雀落在电线上,头转个不停。无忧的鸟儿哟,去年来这儿陪我的,还是你们吗?

只有那条住在大院某个角落的老蛇,年年蜕皮,让我们好奇有担忧。

只有那浓郁却又迷离的桂花香,伴着微微秋寒,年年赴约。

即使你身在故乡,也决计阻止不了故乡的沦陷。这么多年,人来人往,只有每年秋天桂花香一直没变。这香味教我浑身发酸,却又不忍抛去,只愿静静地想,虽然脑中一团乱麻。

故乡没变,变的是我们自己。即使在秋天,草地里终究再也捉不出蚂蚱螳螂什么了,西瓜虫也渐渐失踪了。外公抱着广播听戏,我在院子里,坐在儿时玩耍的小凳上,让微冷的风久久地扶过我的额头。我独自,盯着露露家的墙。

现在,我在陌生的城。我的大学,离家千里。崎岖的路,干燥的风,灼人的光,灰土漫天。

耳机里传出王若琳的歌,

有厚的云和灰的天空

这个十月,我不愿赞美什么;也许,这个没有桂香的秋,我只想和你们分享那些可笑却又无比珍贵的离愁。

秋来桂花香-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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