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之协与清王朝的战争

　　一

　　 嘉庆元年（1796年）正月初七，湖北宜都、枝江等地的白莲教起事，此后各地白莲教教徒云起响应，形成了波澜壮阔，纵横湖北、四川、陕西、河南、甘肃五省的白莲教运动。在这场历时9年的战事中，清军阵亡提督、总兵以下军官400余人，耗费军费上亿两。白莲教起事，也被视作清代由盛转衰的关键性事件。

　　 明末的长期战乱，导致清朝初期四川、湖北、陕西人口锐减，四川人口削减到原先的十分之二。清代推广移民政策，大量移民涌入湖北、四川等地。移民之中充斥着好勇斗狠之徒，涌入川楚后，结成党徒，从事各种不法勾当。乾隆一朝，四川的“咕噜子”闹事层出不穷。这样的社会环境，也为白莲教等各种地下宗教的传播提供了条件。

　　 清代白莲教名目繁多，如混元、三元、闻香、收元等等，但万变不离其宗，教义中大体包含了两个主要内容，一是末日劫难，弥勒转世;二是“牛八”（暗指“朱”，即明王朝朱姓后裔）转世，反清复明。在清代的各类民间宗教中，可以看到无数“牛八”横空出世。

　　 在白莲教传播与起事之中，关键人物是刘之协。

　　 刘之协生于乾隆五年（1740年），粗通文字，能够吟诗，他从事过棉花买卖，做过布匹生意，“常年在外游荡”，在江湖上交游极广。刘之协如同幽灵一样影响着白莲教，自己不走上前台，而在幕后操控，传播白莲教，待机而起，向清廷发起挑战。

　　 刘之协的师傅是河南人刘松，乾隆四十年（1775年），刘松及儿子刘四儿因为传教被发配甘肃，刘之协却没有被官方所重视，得以安全逃脱。此后刘之协6次秘密前往甘肃，与刘松商议之后，将混元教改为三元教，刘四儿则自称是弥勒佛转世，要辅佐明王朝后裔“牛八”。刘之协返回安徽后，在亳州花10两银子买了个11岁的男孩，改名王双喜儿，称他是“牛八”。

　　 刘之协对传教充满了热忱，在各省发展了宋之清、刘起荣、阮朋龄等一批得力弟子。

　　 徒弟宋之清的传教能力极佳，很快事业兴隆，蒸蒸日上，各地教徒捐献的银两源源不断。宋之清看到传教这么赚钱，就一脚踢开了刘之协，拜了个河南人李三瞎子做师傅。宋之清宣称李三瞎子才是真弥勒转世，李三瞎子的儿子卯儿则被确认为“牛八”。宋之清另起炉灶之后，刘之协带了刘四儿和“牛八”王双喜儿，赶去襄阳与宋之清理论。宋之清看到刘四儿后，却说他不像弥勒佛，李三瞎子才是真弥勒，转而要求刘四儿等人皈依到自己门下，把刘之协气了半死。刘之协让刘四儿回甘肃，自己则到安徽老家密谋对付宋之清。

　　 就在教派内为了谁是真“牛八”而争吵时，官府却破获了白莲教大案，并在六省展开抓捕行动。乾隆五十九年（1794年）八月，宋之清在襄阳被抓。九月，刘松、刘四儿在甘肃被抓。刘之协此次没有那么幸运，乾隆帝亲自部署了对他的抓捕任务。

　　 十月十二日，安徽巡抚陈用敷接到抓捕刘之协的谕旨后，立刻赶往太和开展抓捕行动。在太和县的抓捕行动中，刘之协亲戚与门徒共有50多人被捕。但刘之协本人却不在安徽，因为徒弟刘起荣的官司，他正在河南扶沟县，侥幸逃脱了被捕的命运。

　　 乾隆帝亲自部署的抓捕任务失败，刘之协从官府眼皮之下逃走，而此时他也被认定是白莲教的核心人物。乾隆得知刘之协逃跑之后大怒，饬令各省严密抓捕，并特意嘱咐抓住刘之协之后要小心照顾，不得使他绝食饿毙，送到京内审问后再凌迟处死。

　　二

　　 刘之协逃出河南之后，先回到安徽太和潜藏。后觉得安徽地方上抓捕得太紧，刘之协又转奔赴湖北樊城，藏匿在当地白莲教头目家中。

　　 乾隆皇帝严令各地官员追捕，不料查了一年多，怎么也找不到刘之协。乾隆皇帝是个执拗的人，他从来不肯承受任何的挫折，他想要什么，就一定要得到。现在他所要的，就是将刘之协抓捕，送到京师，跪在他的脚下颤抖。于是一场战争开始。

　　 各地的抓捕行动搞得鸡飞狗跳，衙役乘机敲诈勒索，倾家荡产者不可胜数。武昌府同知常丹葵在抓捕刘之协时，“吓诈富家无算”，穷人也逃不掉，赤贫者按户给人头钱。安徽地方上为了抓刘之协，因为“轿头”与“教头”谐音，竟将几百名“轿头”抓捕。

　　 整个清廷的地方官员都被动员起来抓捕刘之协，河南地方上的官员，养廉银也被扣去，不抓到就不发。可刘之协却杳如黄鹤，再无踪迹。在白莲教中，刘之协起着精神领袖的作用，但他从不公开露面，在背后操控一切。很多教徒只知道“牛八”，而不知道刘之协。

　　 从河南扶沟逃脱之后，刘之协逃到湖北，协调各地教头，组织力量以备起事。

　　 而清廷在各省漫天撒网的抓捕行动，直接促成了白莲教的起事。刘之协被擒后，嘉庆帝谕旨中曾指出：“地方官办理不善，四处搜求刘之协。以致匪党无可容身，纷纷蠢动。”

　　 各地的抓捕行动中，一个村庄抓出一个教徒，则整个村子都要受牵连，称为“贼开花”。只有给钱孝敬，方能得以幸免。武昌府同知常丹葵奉派到宜都县查办教徒。一到宜都，常丹葵就抓了数千人，又将当地的有钱人列出名单，按照名单敲诈勒索。

　　 宜都地方上的富豪聂杰人曾加入白莲教，后来退出。常丹葵到宜都之后，敲诈了聂杰人多次，几近倾家荡产。宜都的教徒张正谟也暗中积极准备，私下制造火药，打造刀枪，又在山内存储粮草，联络各地教徒到宜都、枝江一带聚集。到了嘉庆元年（1796年）正月，张正谟听说要官府抓他，就聚了1000多人涌到聂杰人家中，让他带头闹事。聂杰人看到人多势众，有刀有枪，就把心一横，加入起事。

　　 宜都闹事之后，附近枝江的教徒随即发动，起来响应。宜都、枝江教徒开始行动后，各地教徒也打起旗帜，加入起事。聂杰人起事之后，湖北巡抚惠龄派总兵官富志那领兵围剿。聂杰人、张正谟统领的到底是乌合之众，接仗之后立刻溃败。聂杰人此年已经68岁了，哪里有心思再玩命，就带了5个人跑到官兵阵前磕头投降。张正谟乘雨夜偷袭，想将聂杰人弄回来，却被官兵打得落花流水，遂退到山间据险困守。 　　 得到聂杰人被捕的消息后，嘉庆并未特别开心，他指示军机处，尚有为首的张正谟没有抓到。军机大臣阿桂、和?|字寄惠龄，一方面给予表彰，另一方面则要其继续努力，务必擒住张正谟。

　　 张正谟带了1万余教徒，又裹挟了民众约万余人，在山中守到六月份，瘟疫发作，粮食缺乏，被清军攻破山寨。张正谟烧掉了教徒名册之后被捕获。张正谟被俘获后，军机处在审讯时追问刘之协的下落。张正谟供称，教内的人都只是听过刘之协的大名，但从没人见过他。

　　三

　　 就在宜都、枝江等县起事之后不久，五省教乱中声势最为浩大的一支奇兵出现，这就是襄阳的齐王氏和姚之富。齐王氏（王聪儿）是襄阳地区白莲教领袖齐林的二老婆。齐林本是衙役，在乾隆五十九年（1794年）因为教案被抓捕诛杀。19岁的齐王氏继承了丈夫的地位，成为襄阳一带教徒首领。齐王氏武艺高超，善使双刀，出战时打扮成戏剧中樊梨花的形象，头戴双雉尾，一身软甲，奔驰冲突。

　　 姚之富是齐林的弟子，年龄较大，经验丰富，是齐林之后襄阳地区最有影响力的教首。他始终辅佐王聪儿，运筹帷幄，是关键性人物。姚之富与刘之协也有着密切联系。刘之协从扶沟逃出后，一度藏在姚之富家中。白天躲藏在地窖里，晚上再出来商量起事。

　　 见官府抓捕教徒甚急，刘之协建议齐王氏、姚之富：“若不造反，也站不住了。”遂约定在嘉庆元年（1796年）三月初十日辰时起义。不想枝江的聂杰人、张正谟提前行动，打乱了计划。二月份，当阳的教头杨起元也行动了，所以不到三月初十襄阳也跟着发动。

　　 嘉庆元年六月，军机大臣和?|审讯在郧阳抓获的教首曾世兴、祁中耀，二人供认：“邪教实系刘之协是老师傅，在姚之富家中见过。刘之协为人极狡诈，不肯在贼营居住，多在附近村庄藏匿，暗出主意。”能抓住刘之协，这可是天大的功劳。贪功心切的和?|遂单独字寄前线将领永保、恒瑞，要求务必将刘之协设法生擒，押送至京。

　　 在审讯了姚之富的徒孙王兰之后，军机处对姚之富也有了全面了解。据王兰供认，曾拜姚之富的徒弟李长富为师，因为习教者要被抓了送官，就跟随李长富一起，聚结了3000人起事。姚之富住在襄阳彭家疃，年近60，有两个儿子。姚之富有48个徒弟，分为48线，起事之后，声势浩大。

　　 嘉庆二年（1797年），齐王氏、姚之富出击川陕，与四川地方上的起事者会合。刘之协也离开湖北，前往河南发展教徒。

　　 齐王氏、姚之富进入四川之后，四川教军领袖王三槐认为四川是四川人的地盘，故而不肯接纳湖北过来的人，双方没有合作。齐王氏、姚之富改从四川进入陕西，在陕西蓝田受阻，退至三岔河，准备由郧西返回湖北。各地清军都汇集在三岔河，将齐王氏、姚之富包围。齐王氏、姚之富带3000多老弱妇幼，力敌不支，纷纷战死。齐王氏、姚之富带了十几名女教军爬上绝顶悬崖，一起跳崖自尽。齐王氏（王聪儿）时年不过22岁。教军的重要领袖齐王氏、姚之富、王三槐等人在嘉庆三年（1798年）死去后，教乱并未平息，反有蔓延之势。

　　 刘之协与齐王氏、姚之富等人分开后，来到河南宝丰、郏县两县交界处秘密传教。就在刘之协前往河南之后不久，在审讯被捕获的教徒王仲芳时，和?|推测出了刘之协的下落。据王仲芳供称，刘之协去了黄河北岸，只是不肯说出地名。和?|判断，刘之协或尚在黄河河南以北一带潜匿，遂字寄河南巡抚景安，在河南各处秘密寻访刘之协。河南巡抚景安寻觅了良久，就是未得刘之协踪迹。

　　四

　　 乾隆帝死后，嘉庆帝从未曾放弃抓捕刘之协的努力，每一个被擒获的教军头目，都要被送到军机处审问，以查探刘之协的下落。曾有被捕的教徒张建国，熬不过拷打，遂向和?|供称，曾在北京城东潘家湾拜见过刘之协。和?|得悉后大喜，挑选了精细的衙役，派到京东附近暗查，结果发现并无潘家湾这个地方，无功而返。

　　 老奸巨猾的刘之协，在河南偏僻乡间一藏3年，不落丝毫痕迹。刘之协躲藏在河南宝丰、郏县交界处，此地位置偏僻，官府控制薄弱，且地理环境复杂，历来都是绿林呼啸出没之处，在此容易隐匿。在宝丰、郏县活动了两年多，刘之协没被河南地方官员捕获，反而发展了众多教徒，并购置了火药刀枪等武器。

　　 嘉庆五年（1800年），刘之协与徒弟商量之后，预备起事。宝丰境内白莲教教徒的活跃，被一名叫做王远志的乡绅探到，遂赶到郏县与乡绅郭久醇商量，最后决定由王远志到宝丰县向知县邱世俊告发。

　　 邱世俊随即布置衙役乡勇进行抓捕行动，宝丰的教徒被捕获多人。在刘之协的徒弟李杰主持下，嘉庆五年（1800年）六月下旬，白莲教教徒聚众攻打宝丰、郏县两县县城。河南地方上对于白莲教闹事早有准备，两县县城都聚集了大批乡勇，加固了城墙，装备了火枪。在郏县，教徒攻城不下，反被打死了十六七人，死了老公的妇女边哭边追着刘之协大骂，让还她们男人。

　　 刘之协平日里在白莲教中是被尊崇惯了的，教中人士见到他都得尊称“爷”，跪下行礼。被几个妇女痛骂之后，刘之协老脸实在是挂不住，就对徒弟李杰道：“我在湖北走了许多营盘，从来没见过这样不知规矩的人。如今我要上湖北去，多约些人来帮助。”刘之协让李杰挑一个路熟的人同行，李杰挑了曾做过衙役的翼大荣带路。刘之协走后，七月，各地的清军援军集中到宝丰，河南巡抚吴熊光亲自赶到指挥镇压，很快扑灭了此次起事。

　　 六月二十八日，逃遁多年的刘之协在叶县境内被叶县知县廖寅抓获。

　　 叶县知县廖寅因为宝丰、郏县地方上白莲教闹事，遂设卡盘诘过往行人。刘之协与冀大荣行至叶县北关时，冀大荣碰到一个自己相熟的兵丁朱中林。朱中林便问翼大荣这是要去哪里。翼大荣含糊答应，又故意指着刘之协道：“张掌柜雇我背行李，往南边去寻生路。”

　　 朱中林听出话中有话，便请翼大荣、刘之协去喝茶。喝茶时翼大荣寻机向朱中林告密。朱中林迅速报告廖寅，将刘之协抓住，立下了巨功。翼大荣是郏县人，自加入白莲教后在教中颇为积极，曾参加过杀人之类的行动。出卖了刘之协之后，翼大荣却伪称自己是被裹挟入教的。清廷抓住了刘之协，也不去追究翼大荣是否曾经加入过白莲教，将冀大荣、朱中林一起赏了把总实缺。叶县知县廖寅被提拔为知府，赏花翎，所有出力的兵丁赏给一个月钱粮。所有军机大臣都记一级军功，军机章京也各有奖励。

　　 嘉庆帝得到刘之协被擒获的消息之后，欣喜若狂，立刻派侍郎高杞、侍卫兴长、佛伦保，带了200名精兵前往叶县，将刘之协押回北京。刘之协被押到北京之后，由军机大臣会同刑部审讯。酷刑之下，游走江湖、兴风作浪多年的刘之协，不得不向清廷低下了他的头颅。经过军机处审讯之后，61岁的刘之协被凌迟处死。处死刘之协后，嘉庆帝还特意到他老子乾隆牌位叩拜，告慰他老子，总算帮你圆了心愿，抓住刘之协了。

　　 刘之协被擒住处死，白莲教起义却没有立即平息下去，嘉庆还要用整个大清的国力，来进行这场持续日久的战事。就军事角度而言，此次战事蔓延五省，但清廷却没有设立有效的处理机构。在君权独大的情况下，军机大臣可以为皇帝处理军政，提供有效意见，并筹划一切事务。皇帝是决策者，军机处是君主意志执行者，分工明确，效率高快。但太上皇乾隆帝与嘉庆帝并处的时间，军机处中和?|位高权重，只想讨好乾隆，未对军国事务做出迅速反馈，这也是五省教乱蔓延日久的原因之一。

　　 作为中国古代人口多数部分的下层民众，在帝王将相、神仙佛祖所俯视的茫茫人寰中，他们奔走于途、为生计而操劳，他们亦有所思、也有所欲，他们有自己的精神需求，这就是民间宗教的市场。如此，民间宗教在地下似暗潮般汹涌。民间宗教是对大一统思想的离异，是思想上的无声反抗，它是苦难与专制的共生物，这导致了它不被统治者、主流社会所承认，或者是它一度被承认而终于被排斥乃至被剿杀，这就使得民间宗教具备了非法性的特点。从非法性所引出的，则是民间宗教行为方式上的秘密性，只有秘密了，民间宗教才能生存和发展。非法性和秘密性，决定了在一定的历史时期，当它与农民起事相契合时，便会由宗教力量转化成政治、军事力量，形成反抗现行统治秩序的潮流。从汉末五斗米道，至清代的各类起事，民间宗教如一波波涌起的巨浪，不断冲击着王朝统治的根基。

　　作者单位：无锡城市学院旅游系

　　责任编辑：王封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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