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两首诗看杜甫、李白如何写音乐之美
发布时间:2019-08-19 07:58: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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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两首诗看杜甫、李白如何写音乐之美
作者:孙绍振
来源:《语文建设·上旬》2018年第04期
一、杜甫《赠花卿》
锦城丝管日纷纷,
半入江风半入云。
此曲只应天上有,
人间能得几回闻?
要读懂这首诗的奥妙,首先要对语言的优越和局限有一个基本的理解。
人们对于语言有一种世界性的误解,认为它可以表达一切客体和人的感知。俄罗斯有民间谚语日:不是蜜,但能粘住一切。其实,这是不确切的。因为语言是象征性的声音符号系统,对象并不限于听觉,人至少具有眼、耳、鼻、舌、身,也就是视、听、嗅、味、触五种感知。用声音表达听觉似可想象,而用声音表达视觉、嗅觉、味觉、触觉就难以想象了。但是,常识往往把人的思想束缚得紧紧的,再加上某些权威的理念,人们难免失去实事求是的自由。比如说好诗必然是“状难写之景如在目前,含不尽之意见于言外”(《宋史·梅尧臣传》),这从逻辑上讲,明显是以偏概全。诗并不是仅仅以视觉景观取胜,其他四种感官,也有精彩绝伦的经典之作,如味觉有“谁谓荼苦,其甘如荠”(《诗经·邶风·谷风》),触觉有“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苏轼《洞仙歌》),嗅觉有“暗香浮动月黄昏”(林和靖《山园小梅》)。由于视觉占着绝对优势,理论上就产生了苏东坡称赞王维的“味摩诘之诗,诗中有画;观摩诘之画,画中有诗”(胡仔《渔隐丛话前集卷十五》),后来成为“诗画统一”的理论。这在中国传统诗论中得到广泛认同,但这是片面的。反诘者甚多,张岱说得干脆:“若以有诗句之画作画,画不能佳;以有画意之诗为诗,诗必不妙。”如“泉声咽危石,日色冷青松”的“咽”是听觉,“冷”属于触觉,是不可能画出的。如此说来,诗的语言是声音符号系统,只能写听觉感知了。然而就是听觉也不是语言所能完全表现的,很明显,表现听觉中最美的音乐,就是语言所不能承担的,音乐只能用五线谱、简谱或者我们中国古老的工尺谱来记录。至于大自然的声音,如庄子所说“天籁”“地籁”,都不是语言所能表达的。就是象声词都不完全是像声的。例如,我们说“大雨哗哗下”,你拿录音机录一下,雨声根本不是“哗哗”。狗叫声,在汉语中叫“汪汪”,而英语就叫“bark”。然而,我们还是认同这是下大雨的、狗叫的语词。为什么呢?因为语言的本性不是直接指称对象的,而是一种声音符号,这种符号经过漫长的历史积淀,具有一种约定俗成的功能,这种功能就是能唤醒人们的经验和联想。比如,白居易写琵琶女的演奏之美:“大弦嘈嘈如急语,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如果真的把急语、私语和珍珠落下玉盘的声音录下来,不但没有音乐的旋律,而且是很难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