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论林徽因诗歌中的通感艺术手法分析

发布时间:2018-10-13 20:31:38

浅论林徽因诗歌中的通感艺术手法

陈雪琪

要:近年来,林徽因的诗歌又重新走进人们的视线,她的诗歌清丽、空灵、纯净集浪漫主义、唯美主义、古典主义于一身,处处流露出“美”,为诗歌界留下一些足以传世的经典之作,在诗史上拥有不可动摇的地位。其诗歌创作取得巨大成功的主要原因之一在于她的诗歌创作采用了通感的艺术手法。本篇将从林诗的意境美、建筑美和语言美三个方面来对林徽因诗歌世界中通感艺术进行分析来浅探她诗歌中独特的美,以及林诗中通感艺术手法的运用对现当代文学创作的借鉴意义

关键词:林徽因;诗歌;通感

Concise analysis in Huiyin's Poetry of Art Gimmick Synaesthesia

Chen Xueqi

Abstract : In recent years,Lin Huiyin's poetry has obtained an increasing popularity among the public.Her poets are regarded as a good combination of romanticism ,aestheticism and classism and charactered by elegance, high spiritualityand pure.Everything pieces of her poets reveal her faith of pursuit of beauty and numerious of them has handed on and spreaded over.Her classic works founded an unshakable and remarkable places for her.Howerver,Lin's poemtic achievement lies chiefly in her application of art Synaesthesia which are the analysis focus of this thesis.It is basicaly analysed from these three aspects, the beauty of artistic conception, construction and language.Through these,we will try todig out the unique beauty contained in her work and find its significant effectson Chinese Modern and Contemporary Literature by using the synaesthesia technique.

Key words : Lin Huiyin; poetry; synaesthesia

导言

林徽因作为民初才女, 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是无法绕过和忽视的女作家,她在诗歌、小说、散文、戏剧、绘画、翻译等方面成就斐然,还致力于建筑专业, 成为我国第一位女性建筑学家被胡适誉为“中国一代才女”。她的文学著作包括散文、小说、诗歌、剧本、译文和书信等,其中散文代表作为《一片阳光》,小说代表作为《九十九度中》,诗歌代表作为《你是人间四月天》等。林徽因在美术和建筑方面曾做过三件大事:第一是参与国徽设计;第二是改造传统景泰蓝;第三是参与天安门人民英雄纪念碑设计,为民族及国家作出了巨大的贡献。

自小随父游历欧洲的林徽因有着良好的中西方文化综合素养。在20世纪20年代的中国文坛,这位福建籍少女的文学才华曾一度引起文学界的关注。尤其在1924年印度诗哲泰戈尔访华,泰戈尔、林徽因、徐志摩三人构成的一幅苍松竹梅“三友图”,更是一时成为京城美谈。在北平梁家“太太的客厅”里,她以超凡的风华,融入到上世纪二三十年代以男性为主的京派知识分子群体,虽然这些男人们总是带有挑剔的目光,批判的习惯,但是在她的身上却无一例外地不再吝惜赞美之词她是作家沈从文眼里的“绝顶聪明的小姐”,建筑学家梁思成也称“老婆是自己的好,文章是老婆的好”,对她的才华赞不绝口。美国友人费正清晚年回忆林徽因时曾说,“她是具有创造才华的作家、诗人,是一个具有丰富的审美能力和广博智力活动兴趣的妇女,而且她交际起来又洋溢着迷人的魅力。”[]这位惊世绝艳的才女,集才气、集美质、集傲骨于一体,如象牙般美丽,如太阳般周身洋溢着光辉,是中国历史上不可多得风华绝代的奇女子!

“一身诗意千寻瀑,人间万古四月天。”林徽因 “三十年代极富个性的,艺术上渐臻于炉火纯青的女诗人”[2]一生中写过几十首诗,现存有六十几首,有一些优秀的诗歌已无从收录,部分已因为那个战乱的年代而散佚,另外一些则因为“写诗只是她的副业,灵感一至,妙手得之,然后便束之高阁,朋友们不向她索稿,她是轻易不发表的”[3]而与读者们遗憾擦肩。她的诗构思精巧有明显的清新、空灵、纯净的风格歌颂了爱、自然、生命,反映了对时世的感怀。其诗创作手法新颖,集浪漫主义、唯美主义、象征主义、古典主义、现代主义于一身,诗中处处流露出“美”,如感觉情绪美、辞藻美、形式美、意象美、音律美等等[4],她以艺术家的全部气质捕捉灵感和诗化情绪,把诗意盎然的感觉和情绪熔铸进美的艺术形象,创造了美的艺术品,创造了独具魅力的诗美世界。而作为修辞手法之一的通感在这个诗美世界中灵活点缀、自由穿插,对林徽因诗歌的美的构造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本篇是对林徽因诗歌中通感手法的运用的管窥,将集中解读林徽因运用的通感艺术手法和她抒情诗歌独特的美的关系,以及林诗中的通感艺术手法对现当代文学创作的意义

关于通感

通感一词来源于希腊语,英译词为synaesthesia,钱钟书先生将其译为“通感”,通常也被学者称为“联觉”、“移觉”、“移就”,是指文学艺术创作和鉴赏中各种感觉器官间的互相沟通,即视觉、听觉、触觉、嗅觉、味觉等等各种官能可以沟通,不分界限,是人们共有的一种生理、心理现象,与人的社会实践的培养也分不开。“在日常经验里,视觉、听觉、触觉、嗅觉、味觉往往可以彼此打通或交通,眼、耳、舌、鼻、身各个官能的领域可以不分界限。颜色似乎会有温度,声音似乎会有形象,冷暖似乎会有重量,气味似乎会有体质。诸如此类,在普通语言里经常出现”。[5]其实,这种“通感”在生物学上不难找到科学依据,它就是各感受器官在大脑皮层的调节下相互作用,兴奋分化”的同时产生“兴奋泛化”从而引起感觉的挪移的结果。通感一说也并不新鲜,早在大乘佛教诸经论中就有“六根互用”或“诸根互用”之说。如《涅槃经》说:“如来一根,亦能。见色闻声,嗅香别味,觉触知法。”佛家认为人的眼、耳、鼻、舌、身、意为六根,对应于客观世界的色、声、香、味、触、法六尘,而产生见、闻、嗅、味、觉、知等作用,即眼识、耳识、鼻识、舌识、身识、意识等六识。“六根互用”产生六识,用今天的话来说,也就是通感了。

通感在文学中属于修辞手法之一,它是用形象的词语使感觉发生转移,突破人类自身感官的限制,把适用于甲类感官上的词语巧妙地移植到乙类感官上,用一种感官印象去表达另一种感官印象,使视觉、听觉、触觉、嗅觉等感觉彼此相通,正是由于它沟通的是不同的感觉,因而成为一种独具魅力的艺术形式。它有以下三个作用:一、可抒难写之情,述难言之感;二、把一种感官的感受用另一种感官表达出来,突破常规,使感觉陌生化,造成新奇可感的艺术效果;三、运用通感,可更好地传情达意,表现人物心理活动。[6]通感在短小诗歌的整体结构中表现出极大的创造力,作为诗歌结构的发展环节,把美妙新颖的立意、精细的感觉、饱满的情绪、奇妙的想象有机地组织起来,使诗歌结构灵蕴生动,给人以耳目一新之感。正是由于通感具有如此独特的艺术魅力,它才得以书写文章,激昂文字,千百年来留下无数脍炙人口的人间佳句。

通感手法在我国诗文中的运用最早可追溯到两千多年前的战国时期,在我国古典文论中就已有“尔乃听声类形,状似流水,又象飞鸿”和“精凝思极,耳目都融,奇言玄语,恍惚呈露”等关涉通感的理论,以及“绿肥红瘦”、“露压烟啼千万枝”等实践通感的诗句。西方理论界也有很多相关的论述,古希腊亚里士多德在《论灵魂》中最先说及通感现象,他认为声音有“钝重”、“尖锐”之别,这是听觉与触觉相联的结果。法国象征派诗人波德莱尔对通感手法也推崇备至,他曾在《交感》一诗中指出,万物互为象征,物我相通,而且还有通感作用,因此在诗中不是再现,而是暗合。总的说来,通感就是把不同感官的感觉沟通起来,借联想引起感觉转移,“以感觉写感觉”。 这种通感技巧的运用,即通过形象的语言把人们某个感官上的感觉移植到另一个感官上,凭借感觉相通,相互映照,能突破语言的局限,丰富表情达意的审美情趣,起到增强文采、启发读者联想、体味余韵和深化诗文意境的艺术效果。

通感作为一种独特的描写手法,常常贯穿于文学创作的全过程。在诗歌创作中,敏感的诗人对事物往往突破一般经验的感受而有深细的体会,创造出更加新奇的词句。与林徽因同时期的诗人也经常在诗歌中运用通感来达到不同的艺术效果。如何其芳的《我们的革命用什么来歌颂》[7]中:“如果你埋藏在我心里太久像密封在地下的陈年的酒什么时候你强烈的香气像冲向决口的水一样奔流?”这里诗人把嗅觉中的香气,比作视觉中的“冲向决口的水”,预示着其经历的时间越久,所形成的压力也就会越大,一旦喷涌而出,香气的磅礴气势可想而知。这种通感的修辞将诗中那无声无形的气味描写得不仅可嗅还能眼观,让嗅觉向视觉转移。通感描写还能把众多的意象统摄为一个艺术整体起到结构全篇的作用,如戴望舒《独自的时候》[8]“房里曾充满过清朗的笑声正如花园里充满过百合或素馨人在积满着梦的灰尘中抽烟沉想着凋残了的音乐。”诗中描写了听觉的笑声和音乐以及视觉上的花朵。在这里诗人以“凋残”搭配“音乐”来进行审美创造,将视觉挪于听觉。这一通感描写便有机地把诗中表现的众多意象——笑声、百合、素馨、音乐统摄为一个艺术整体了。

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到成功的通感艺术是一种创造性的审美想象和自觉的艺术思维。而无数的文艺作品也证明了一个艺术形象或艺术画面要想获得完整的生命力,只有使人的各种感觉与感受同时起作用,从而达到视之有象闻之有声触之有物呼之欲出的效果才能成功。而林徽因的诗歌在运用通感艺术上可以说是炉火纯青的,这也是她的作品在穿越了半个多世纪仍然保持极强的艺术生命力,吸引了千千万万读者之喜爱眼光的原因之一。

林诗的通感艺术手法与审美创造

通感是进行美感概括的一种特殊手法林徽因偏爱在诗歌中使用通感手法,她对通感的领悟阐发为:“(写诗)又追着理智探讨,剖析,理会这些不同的性质,不同分量,流转不定的情感意象所互相融会,交错策动而发生的感念”,且“诗中意象多不是寻常纯客观的意象。诗中的云霞星宿,山川草木,常有人性的感情,同时内心人性的感触反又变成外界的体象,虽简明浅显隐奥繁复各有不同的。”[9]由此可见林徽因对诗歌中运用通感艺术手法的推崇与感悟诗歌中人的感觉的转移实际上是作者基于自身的学识和经历对世界和人生的一种发掘和提炼它突出了语言的陌生化和情感的符号化强化了语言的生命力和张力使艺术对象产生特殊的审美魅力。运用通感作者可以调动听觉、视觉、触觉等感官从声、光、色各个角度把对象的神韵表现出来,林诗在通感的频繁作用下,使诗歌处处流露出意象美、建筑美和语言美,而读者则通过这些感官的整合使全部身心都融入到诗歌的审美过程中真切体会她的诗歌作品美的内在意蕴。下文主要以《深笑》为例来分析林徽因那些用通感所修饰的玲珑剔透且具有独特审美价值的诗句。

1通感艺术手法与意象美

林徽因十分重视诗歌中意象的选择,意境的营造。在林徽因的诗作中,她普遍运用了通感来罗织丰富而美妙的意象,从而刻画出富有美感意蕴的审美意境来表达诗意,在准确洗炼的文字中传达出丰富的内容与情感,大量刻写出一些与渗透着整个民族传统审美经验的古典诗歌相联系的审美意境。林徽因诗歌的这种特质又以《深笑》中运用得最为出色,最被人们所深知。

深笑

是谁笑得那样甜,那样深,

那样圆转?一串一串明珠

大小闪着光亮,迸出天真!

清泉底浮动,泛流到水面上,

灿烂,

分散!

是谁笑得好花儿开了一朵?

那样轻盈,不惊起谁。

细香无意中,随着风过,

拂在短墙,丝丝在斜阳前

挂着

留恋。

是谁笑成这百层塔高耸,

让不知名鸟雀来盘旋?是谁

笑成这万千个风铃的转动,

从每一层琉璃的檐边

摇上

云天?[10]

在《深笑》这首诗中,诗人创造了一种独特的意境:甜甜的深笑圆转又灿烂,像明珠一样光亮,迸放出天真;像花朵一样轻盈,飘散着细香,如高塔层层叠叠,鸟雀萦绕其上的盘旋,挂在高塔上的万千风铃,从每一层琉璃的檐边,声声摇上云天……我们可以看到,诗人用了一串比喻将丰富的意象组合在一起,使深笑淋漓尽致的呈现在人们面前:本体是笑,喻体是明珠:“是谁笑得那样甜,那样深,那样圆转?一串一串明珠,大小闪着光亮,迸出天真”;是花朵:“是谁笑得好花儿开了一朵”;是高塔:“是谁笑成这百层塔高耸”;也是风铃:“笑成这万千个风铃的转动”。“一串一串明珠,大小闪着光亮”是以明珠的“形状”比喻出这深笑的明快清澈、灿烂圆润;“细香无意中,随着风过”以花朵的“气味”比喻出这深笑的细柔无意、留恋温情;“笑成这万千个风铃的转动”以风铃的“声音”比喻出这笑的清脆生动、绕梁不绝。

在此,深受象征主义影响的林徽因用通感的手法将无形的“笑”表现得有声有色、有形有味,从一方面来看,在这一串比喻中,笑与风铃声属于听觉,而明珠、花朵、高塔却属于视觉,诗人把渐次高扬的听觉,通过喻体诉诸视觉,凭借视觉感觉与听觉感觉的通感,在这种通感里又更进一步寻到两种感觉同为高绝云迹的特征,使笑不仅有了声响,而且有了性状,“笑”的形象,变成了“明珠”、“花儿”、“百层塔”和“风铃”,有了真实可感的具象,更有了似乎可以触手可及的动人美感,难得的是笑得分外的有神韵,可以作为独立的生命存在,从而使本体给人以具体、真切的实际感受。从另一个方面看,诗人从自然美着笔来烘托人的笑表情的美,用一群密集的,充满意象的语言:“清泉底浮动,泛流到水面上”、“细香无意”、“百层塔”、“琉璃的檐边”、“风铃的转动”、“摇上云天”等别具匠心地将笑声的甜美、圆转、深远高扬以另一种感知表达出来了,这其中大量运用感觉挪借的手法,将视觉、听觉、味觉、嗅觉、触觉等多种感觉器官互补互用,交叉配合,又把层叠的塔、盘旋的鸟雀、风铃声声摇上云天这三种回旋意象叠加在一起,避免了感觉体验的单一性,使物象具有了多层次多维度的立体感和丰富性,将笑的清脆宛转之声、回旋萦绕之状描绘也得栩栩如生、真真切切,如此细腻而又甜美的诗句恐怕也只有出自我们敏锐的女诗人林徽因之手了。

当然,这种意象美也广泛表现在其他诗歌中,如《笑》中写出了人间最美、最纯真的笑。“笑是她的眼睛,口唇,/和唇边浑圆的漩涡。/艳丽如同露珠,/朵朵的笑向/贝齿的闪光里躲。/那是——神的笑,美的笑/水的映影,风的轻歌”,诗人通感将一个美貌女子一种笑的神态通过视觉上的“露珠”、“贝齿的闪光”、“水的映影”和听觉上的“风的轻歌”等这些模糊的词语和意象来写,非常耐人寻味。我们似乎也真的意会到了,那是一种超越世俗的、神圣的、很少人间烟火气的、能够慑人心魄的笑。这首诗深得浪漫派的神韵,构成了唯美的诗境。在《一串疯话》中“好比这树丁香,几枝山红杏,/相信我的心里留着有一串话,/绕着许多叶子,青青的沉静,/风露日夜,只盼五月来开开花/如果你是五月,八百里为我吹开,/蓝空上霞彩,那样子来了春天,/忘掉腼腆,我定要转过脸来,把一串疯话全说在你的面前!”这里诗人打破语言习惯,看起来有些颠三倒四,而其意象大幅跳跃,把一串疯话绕过许多青青的沉静的叶子,在春天的霞彩中全说在情人面前!如此运用的通感将意象塑造得有种飘忽流动之感,但却强烈暗示了诗人内在的情绪之流,与她的“一串疯话”十分契合。

在诗歌中运用通感手法可以突破各类艺术手段的局限让人们对审美对象做主体的把握从有限的手段中领略意味,也可以使塑造的艺术形象更为丰富、独特、鲜明、生动增强语言的表达力。通感的这些作用我们从林徽因的诗中可见一斑,诗人通过对通感手法的巧妙运用,发挥丰富的想象,形成了别具一格的意象美

2、通感艺术手法与建筑美

林徽因诗歌表现出一定的现代性,这种现代性表现在其诗歌的开放性和丰富性,而其诗具有开放性和丰富性的原因又在于她把建筑艺术也融入了诗歌创作。“新月派”诗人闻一多提出诗歌的“三美”主张,其中的“建筑美”就是要求诗歌形式要做到节的匀称,句的均齐,要有建筑物那样的美感。林徽因诗人的创造天性,尤其是在建筑学对形式美学方面的专长,使她创建出多姿多样的诗歌形式以及多种建筑意象,如“古城楼”、“矮楼”等意象,她的那些形式各异,排列错落有致的诗歌引起众多学者的关注。不可忽视的是,在诗人繁复多变,摇曳多姿的形式构建中,通感也在其中起到举足轻重的作用,从而向读者传达着诗歌内在的心绪流程。

作为建筑学家,建筑学这样一门严肃而又专业的学科并没有窒息她的艺术天赋,而是使她在创作中具有得天独厚的优势。她会在不自觉中用建筑学家的眼光来观察世界,进而影响到诗歌创作,形成其诗歌独特的建筑美林徽因巧妙而匠心的在诗中运用通感艺术手法,则更加深了这种建筑美的表现力度,使其更生动具体,可观可感。她对中国的传统建筑情有独钟,从《深笑》的结构来发掘,我们不难看出它就像中国传统古建筑的层叠式。在诗的第一节,诗人将深笑比喻成一串串大小的明珠、清泉底浮动,这如同层叠式建筑的基座,构筑起诗歌结构的第一个层次;第二节则以深笑为墙上挂着的轻盈花儿,构建起结构的第二层次;第三节中的深笑凌空成为百层高塔,并且是这高塔上的琉璃檐的檐边风铃,这又将诗歌结构提升到第三层次。全诗内在结构一层高于一层,像建筑物一般的垂直向高空发展,既使诗形犹如高楼、宝塔,又将“深笑”的独特形态淋漓尽致表现了出来,极富艺术感染力。宝塔这一建筑形式随着佛教而传入中国,而中国的宝塔又拥有自己的特色,它不是垂直一线上下同大的,而是下面大,上面小,从下往上逐层递减,给人以高耸入云、直达天听的感受,如岑参写大雁塔的诗云:“塔势如涌出,孤高耸天宫。”中国宝塔的琉璃檐角上总是挂着风铃,风吹动之时就会叮当作响。这笑成了万千个风铃的转动,可以想象笑声是怎样的优美、动听了。

在这里,诗人把“笑”喻为百层塔,再配以鸟雀盘旋,使用通感将听觉巧妙地转化为视觉,使深笑之清扬悠远、扶摇直上九霄的情状,宛然如在眼前,而且,琉璃的檐边让人仿佛看见它在阳光的照射下流光溢彩,更从视觉上显示出深笑的光彩夺目;向上微翘的飞檐也使整个建筑显出向上挺举的飞动、轻快之势;飞檐下在风中转动的万千风铃,喻示着那是一种怎样的酣畅淋漓的笑,它清脆的声响扶摇直上云天,有力地体现了笑声传播的过程,大大增强了诗歌的艺术感染力,使人获得听觉和视觉上的双重享受。

自古以来,把笑比喻为百层高塔的,在中国文学史上绝无仅有,它就像浪漫主义诗仙的“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一样,夸张新奇而让人难以望其项背。同时身为建筑学家和诗人的林徽因综合运用了象征主义里的通感手法,用“百层塔”、“琉璃的檐边”这些古建筑成为意象来映衬笑声的甜美,混合视觉感受与听觉感受,把听觉和视觉巧妙地融合在一起,在这片昂然灿烂的笑声中那风剥雨蚀的古建筑在通感的修辞中似乎也重获生命,这古老的建筑在诗歌中已不仅仅是一堆木料、砖石的简单、形式上的堆砌,而是被赋予成有生命的东西,与醉人的“深笑”融为了一体,形象生动,充满了别开生面的新鲜感和生活的气息。这样灵动、纤巧的诗句,唯有充满灵气,良好的美术修养,能与不会说话的对象保持着心灵的交流的林徽因才能创造出来。正如林徽因的儿子梁从诫在《建筑家的眼睛,诗人的心灵》一文中所指出的,林徽因的诗“具有特色的是,她对中国古代建筑的了解、热爱和她在美术方面的修养,常常使她的作品出现对建筑形象和色彩的描绘,或以之作为文学上的比喻。”这里所谓的“建筑形象和色彩的描绘,不是指诗形对建筑物的精确模拟,而是指通过运用通感手法,在对建筑形象的艺术描绘中,把作者某些独特的人生体会和经验融入其中,既生动具体,仿佛可触可摸,又使诗歌别具一种飞扬、灵动之美”[11],诗人的这种特质从《深笑》中完全体现了出来。

3、通感艺术手法与语言美

除了典型范例《深笑》,我们还可以从林徽因的其他诗中找到通感那婀娜的身影。林徽因作为一名女性诗人,异乎寻常地偏爱着自己的感性思维,早年学会绘画的她对生活中的美有着特殊的艺术敏感,对于自然界的普通景物有着细腻的审美感知。这样,自然和人在诗人温润的目光下就都具有了如诗如画的美。她凭借独特的生命体验和审美感悟,用如歌如画的语言抒写情意,使诗充溢着浓郁的唯美倾向。如《笑》中“轻软如同花影,痒痒的甜蜜”,则又是通感手法运用的另一妙笔,处处彰显着语言美。“花影”这一视觉物像用“轻软”这一触觉感受来修辞,“痒痒”这一体表感觉又与“甜蜜”这一味觉感受相搭配,各种感觉体验层叠交错,多种感觉器官一起发生作用,使这明眸巧笑可感可触,可视可尝。诗人笔下少女的笑是“水的映影,风的轻歌,浪的柔波”,让读者从视觉、听觉、触觉三方面来体会感受,犹如一道清澈的溪流映影出一位青春少女如阳光般明媚、如鲜花般娇嫩的笑靥。诗人将少女的笑写得如此美仑美奂,巧妙地把握住这只能意会不可言传的神态美,赋予了笑“艳丽”的色彩,顽皮的动作(“躲”),“轻轻”的触觉,“甜蜜”的滋味,她犹如风儿在轻轻歌唱,又仿佛水中映影,如诗如画,柔美袅娜,如梦如幻。诗人不仅以敏锐的观察力捕捉到了自然界的美,而且也将人的神态美纳入诗中,这其中通感的作用不可小觑。她通过对别具特色的景物展开丰富的想象,再利用通感来穷其美,摄其神,例如《一首桃花》即是关于桃花的一篇精致的赞美诗:“一瓣瓣的光致,/又是些/柔的匀的吐息”、“一瞥多情的痕迹”。诗人借助丰富大胆而又合情合理的美妙想象,描写了桃花一瓣瓣的光致又是些柔的匀的吐息,桃花在微风中颤动仿佛在三月的薄唇边留下一瞥多情的痕迹,将视觉和触觉水乳交融,汇合了新奇艳丽的比喻和匠心独运的通感使这朵桃花楚楚动人,灼灼生辉,一如豆蔻少女般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这美丽的花朵因此更富有生机活力,愈加妩媚娇艳、灵动飘逸。

又如《藤前——独过静心斋》的第二节:“紫藤花开了/轻轻的放着香,/没有人知道。/楼不管,曲廊不作声,/蓝天里白云行去,/池子一脉静;/水面散着浮萍,/水底下挂着倒影。”此处诗人用一个个鲜活的意象:“楼”、“曲廊”、“白云”、“池子”等,通过视觉、嗅觉的互换互融与心理感应,和含蓄优美的语言,使一座静谧优雅的庭院跃然纸上。而透过对这座庭院的诗意描绘,人们看到了一个散淡、闲适又略感寂寞的女诗人形象。还有《冥思》的感觉也很精妙:“心此刻同沙漠一样平,思想像孤独的一个阿拉伯人;仰脸孤独的向天际望/落日远边奇异的霞光,/安静的,又侧个耳朵听/远处一串骆驼的归铃。”这一段诗,林徽因运用了象征里的通感,她将难以名状的思想上的孤独与阿拉伯人的孤独放在一起,用这样混合感觉的方法和安静的文字,使之成为超感觉的意象,大有“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寻之不得又无法诉说的孤寂感。

再如《中夜钟声》,“那圆的一颗颗声响/直沉下时间/静寂的/咽喉”。听觉范畴中的“声响”一词,使钟声具有了视觉感受中的动作“沉”,钟声的沉闷给人历历在目的感觉,刻画十分形象。《深夜里听乐声》中“这一定又是你的手指,轻弹着,在这深夜,稠密的悲思”,“悲思”是“稠密”的,用描写视觉和触觉的语言将抒情主人公矜持、幽密、情思萦绕不已的心理情状具象化地再现出来,仿佛看得见、摸得着,从而使诗作格外生动和真切。《记忆》:“记忆的梗上,谁不有/两三朵娉婷,披着情绪的花”,什么是记忆,很难说清。此处诗人运用通感将感觉“陌生化”,不但把“记忆”与“梗上”组合,而且描写了梗上还开着“两三朵娉婷,披着情绪的花”,将描绘视觉映像和人的心理感觉的语言相交互,将本来极难言状抽象的东西,描绘得无比生动具体,清晰可感,产生了陌生奇异的审美效果。

此外,林诗中运用通感手法的佳句还有:“月色已冻住”(《除夕看花》);“青青的沉静”(《一串疯话》);“笑响点亮了四面风”、“黄昏吹着风的软”(《你是人间的四月天》);“每一瓣平静处的月明”(《记忆》);“你的裸露的庄严”(《激昂》);“一盘子算珠的艰和难”(《年关》);“幽馥的虔诚在无声里布漫”(《山中一个夏夜》);“沉默的白色轻轻降落地上”(《恶劣的心绪》)等。这些诗句凭借通感意象的奇谬变形,不仅大大拓宽了诗歌语言表现内心直觉与情感的领域,而且也使隐晦的深层体验在一定程度上更加曲尽人意,处处流露出灵动含蓄的语言美。

林诗的通感艺术手法对现当代文学文化的影响与意义

五四初期,以郭沫若为代表的新诗首倡者作为思想的新锐走在时代的前列。但让首倡者们始料不及的是由于外国诗歌的消极影响,导致了自由诗的流行,新诗横空出世以后,固然气势磅礴,风行一时,却也遭到有力的抵抗。同时,由于其自身散文化严重,完全背离了悠久的民族诗歌传统,便遭到读众的厌弃,新诗就跌入了低潮。到了20世纪20年代中期,以李金发为代表的早期象征诗派出现,他的象征诗以其“怪异”诗风与陌生化形式,表现出与传统诗歌和谐优雅诗风的格格不入。这时候,以闻一多、徐志摩为代表的新月派也应运而生,逆势而上,林徽因也是其中不可忽视的有生力量。新月派不满于五四以后自由诗人忽视诗艺的作风,提倡创建新的格律,主张理性节制情感,反对滥情主义和诗的散文化倾向,从理论到实践上对新诗的格律化进行了认真的探索,反映了有识之士的自省与自救。而林徽因作为新月派的重要一员也始终避免与早期新诗创作一样过于散文化,坚持诗歌的自觉创造,诗歌作品始终与传统文化保持水乳交融,同时还兼有浪漫主义、象征主义的特色,为诗歌理论探索基础的奠定作出不可磨灭的贡献,为诗歌界留下一些足以传世的经典之作,在诗史上拥有不可动摇的地位。

在林徽因的诗作中,她通过通感来刻画富有美感意蕴的审美意境来表达诗意,传达出丰富的内容与情感,且大量刻写了与渗透着整个民族传统审美经验的古典诗歌相联系的审美意境。这些诗作既改变了“五四”以来新诗基本上只用浪漫主义的直抒胸臆式的表现手法来传达诗意的浅直特征,同时也改变了早期象征派诗歌意境与形象因过分个人化和西化而导致的生涩与怪诞。林徽因诗歌中新奇的通感使其所描绘的形象活灵活现,呼之欲出,且把意境渲染的淋漓尽致,引人入胜,掀动读者感情的涟漪,激发读者的审美想象,产生出动人心弦的艺术效果。这种通感手法的运用在之后以戴望舒、何其芳为代表的现代诗派以及顾城、舒婷为代表的朦胧派诗歌中也随处可见,他们的创作又表现出对五四时期以及20年代各种新诗现代化艺术探索的综合与超越,不能不说林徽因诗歌中运用的通感艺术对他们诗歌创作上的突破也有着或多或少的影响,其诗所表现出来的意境美、建筑美和语言美,作为诗坛中一股清新的风,一抹彩虹的亮色而成为一种独特的存在。

林徽因的诗作婉约细腻、节制秀丽。这种含蓄慰藉、优雅芬芳、柔美细腻形成了独特的审美价值。她写诗并不是为发表,甚至只把写诗当作“副业”,并没有倾注全部的精力,但“荧荧虽则单是那一剪光,我也要它骄傲的捧出辉煌,”她把自己深深融入诗中,巧妙地运用通感艺术使诗作清新秀丽、意蕴深刻而又饱含真情,将个人的生命体验转化为公众的情感话语,使抒发个人情怀的诗篇具有了超越时空的普遍意义,那情感的完美和人格的魅力使诗歌给予我们的远远超过她的希求,使一代又一代读者深深陶醉其中,这兴许是林徽因自己也没有想到的。二十世纪前期,在中西文明冲突和交汇中,在中国产生了一批不同领域中学贯中西,博古通今,多少称得上是“文艺复兴式”的人物,林徽因当之无愧的成为其中之一,无论在建筑艺术上,还是在文学创作上,她不仅光大了中国的传统文明,也无愧于当时的世界水平。

由于种种原因,作为作家的林徽因曾遭受冷落,淡出人们的视线,被文学史遗忘多年,但半个多世纪后,时过境迁,当我们重新阅读她的作品时,她的诗仍具有独特的审美价值,仍能唤起读者新鲜的审美激动,甚至成为潜在的榜样,持续不断地给后来的作家带来影响。新世纪之初的我们,正处于全球化文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破各民族文化的界限的时期。可以说,“近年来的中国文化是各种观念的堆积物,任何思想都可以在这里找到一席之地而又站不住脚。一种观念很快就为另一种更新奇的思想所代替,一种经验刚刚滋长不久就会遭到过时的厄运,表面上看,似乎当代文化显得特别开明或开放,但实际上这是没有根的文化,”[12]这意味着当下我们面临着比20世纪初猛烈得多的新一轮文化冲击,而林徽因通过她那闪烁着生命光辉的充满智慧诗意的诗篇,在文学政治化、功利化的时代,“艰难地进行着以美的艺术来重构民族新文学的孤独探索” [13] ,这种探索精神、探索价值在今天这个文化大荟萃的时代里,无疑对我们今天民族文化的再重构显然仍有着极强的现实意义。

新月派研究者蓝棣之先生曾说:“林徽因写诗不算多,但艺术成就很高,很有魅力,她那清丽的深藏的抒情,她那些清新流动的意象,她把传统与现代相结合的感受,使她成为诗坛一颗令人神往的明珠。”[14]人如其诗,诗如其人,这是对林徽因其人其诗最简洁而又最为到位的评价。清丽,空灵,才气逼人,是青年林徽因的神韵,也是她早期诗作的艺术风致,不伪饰,不矫情,不因循守旧,也不盲目求异,是林徽因一以贯之的做人风格,也是她诗歌创作惜守的艺术原则,是以林徽因创造了中国现代新诗史上独一无二的诗篇,也是她的那些诗成就了独一无二的诗人林徽因。

结语

林徽因的诗作中运用的通感手法,是文学史上一朵美丽的奇葩。不论是《深笑》中的百层高塔,还是《记忆》中的梗上开着几朵披着情绪的花;不论是《冥思》中孤独的阿拉伯人,还是《深夜里听乐声》中的稠密的悲思,无处不见它独特的意象美、建筑美和语言美,林徽因用她的一颗七窍玲珑心和一双纤纤素手寥寥几笔就为我们提供一把打开瑰丽艺术殿堂的钥匙,将我们带入一个绚丽缤纷的艺术世界。

林徽因有着诗意的一生,作为建筑学家,经典性的名著凝聚着她的事业成就;作为诗人,她的创作生涯虽如流星般短促即逝,却以灵动的独特才华流淌在现代文学的天空里。“谁爱这不息的变幻,她的行径?”林徽因具有非凡的情思与智慧,她是“流云一朵”,映在你的波心;她是“一树的嫣红”,开在你的枝桠;她是“早天的云烟”,等在你的窗外;她是“山谷中的回音”,盘旋在你的耳尖。“但谁又能参透这幻化的轮回,谁又大胆的爱过这伟大的变幻?”通过对林徽因诗歌世界中通感的探析,笔者也更进一步了解到她的诗歌在她那个时代以及现下这个时代的艺术价值。林徽因是中国现代新诗史上一位具有经典魅力的诗人,在当时那个文学政治化、功利化的时代,她以卓尔不群的创作姿态,以超凡的艺术悟性与思想深度,在新诗拓荒之初开垦了一片润泽的土地,这在现下这个日趋功利化的时代,对我们今天民族文化重构也可提供借鉴和启迪。笔者在此不量力的对林徽因的诗歌艺术进行管窥,为其呐喊,也是盼望能有更多的学者来研究林徽因对现代文学所做的贡献,不至让这颗文学史上的明珠蒙尘,被误解的历史所埋没,以期恢复她在中国乃至世界现代文学史上所应占得的一席之地。

浅论林徽因诗歌中的通感艺术手法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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