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

发布时间:2015-07-09 20:30:04

简介: “曹雪芹真的是《红楼梦》的作者吗?不久前,一位安徽的藏家公布了家藏的《石头记》80回以后的28回内容,这极有可能就是迷失的旧时真本《红楼梦》!而不是续书,此本现在被人称为何初本或者吴祖本,相信这将成为此书成书300多年来最重大的事情!本人结合前80回的伏笔和脂批,在每回回后对该书的真实性进行了详细的论证和点评。这个本子能够解决几乎红学研究中遇到的所有重大难题,包括作者是谁、成书时间、创作目的、脂砚斋、脂批、畸笏叟以及主要人物的结局等,彻底否定了红学家一百多年来的理论,相信中国将引发一场红学大革命!也将为所谓的纪念曹雪芹近世250周年的活动增添幽默的一笔。

·  1.前言

·  2.回目

·  3.第八十一回  惜昵近公子做良媒  讳笞罚丫鬟结恶党

·  4.第八十一回分析点评

·  5.第八十二回  王熙凤病求千翼方  林黛玉闷作十独吟

·  6.第八十二回分析点评

·  7.第八十三回  史太君临终念子孙  王夫人膏肓托儿女

·  8.第八十三回分析点评

·  9.第八十四回  薛宝钗弥望霭烟缘  史湘云喜得如意郎

·  10.第八十四回分析点评

·  11.第八十五回  痴王孙传信牵奇缘  惭妙尼避情乘游槎

·  12.第八十五回分析点评

·  13.第八十六回  挑正庶风月断佳偶  祭祖祠清明泣远嫁

·  14.第八十六回分析点评

·  15.第八十七回  花柳质命断无情兽  绣户女自绝美韶华

·  16.第八十七回分析点评

·  17.第八十八回  邢夫人执意寻舛错  王熙凤聪明误此生

·  18.第八十八回分析点评

·  19.第八十九回  有情人欣遇赏心事  不良妾专煞良辰景

·  20.第八十九回分析点评

·  21.第九十回  林黛玉嬉春待好音  贾元春托梦警天伦

·  22.第九十回分析点评

·  23.第九十一回  锦衣卫查抄荣宁府  御林军戒严大观园

·  24.第九十一回分析点评

·  25.第九十二回  家宅乱恶子通强梁  世道艰道人连流寇

·  26.第九十二回分析点评

·  27.第九十三回  大厦倾公府逐末路  权势败豪门沦草芥

·  28.第九十三回分析点评

·  29.第九十四回骨肉泯良女落风尘贵贱失恶奴劫浮财

·  30.第九十四回分析点评

·  31.第九十五回  水月庵龄官挞贾蔷  嶽神庙茜雪慰宝玉

·  32.第九十五回分析点评

·  33.第九十六回  贾宝玉参无知无识  花袭人信有始有终

·  34.第九十六回分析点评

·  35.第九十七回  鸳鸯女谮语泄天机  绛珠仙泪尽抛全生

·  36.第九十七回分析点评

·  37.第九十八回  系新绦嗟慰失意人  拾旧帕悲悼寂寞骨

·  38.第九十八回分析点评

·  39.第九十九回  林黛玉还魂证前缘  贾宝玉展裘触旧情

·  40.第九十九回分析点评

·  41.第一百回  邢岫烟魂断大瘐岭  赵姨娘命丧平安州

·  42.第一百回分析点评

·  43.第一百零一回  呆霸王惹祸牵旧案  悍妒妇作歹设新谋

·  44.第一百零一回分析点评

·  45.第一百零二回  冷惜春甘伴青灯佛  洁妙玉泥陷瓜洲渡

·  46.第一百零二回分析点评

·  47.第一百零三回  刘姥姥三进荣国府  贾巧姐二哭大观园

·  48.第一百零三回分析点评

·  49.第一百零四回  毒中毒薛姨妈添病  计上计夏金桂焚身

·  50.第一百零四回分析点评

·  51.第一百零五回  薛宝钗借词含讽谏  王熙凤知命强英雄

·  52.第一百零五回分析点评

·  53.第一百零六回  孤倔王孙悬崖撒手  凄惶红袖秋千传情

·  54.第一百零六回分析点评

·  55.第一百零七回  史湘云诉前尘旧梦  贾宝玉淡后事今生

·  56.第一百零七回分析点评

·  57.第一百零八回  情不情僧遭逢穷途  幻中幻境展演情榜

·  58.第一百零八回分析点评

·  59.关于此本真实性的简要分析 

1. 

  20088月底,一位安徽阜阳的朋友在网上公布了自家收藏的《石头记》八十回之后的内容,并在小范围内传播。此本与程高本后四十回完全不同,其内容过于离奇,引起了争议,由于它完全颠覆了当今红学近百年来的研究成果,所以不少看过的人对其持怀疑态度。但如果你具有一定的探轶学基础就会很快意识到这应该绝对是个旧时真本!通过仔细研究就会发现,这个本子可以帮助我们解决关于《石头记》的几乎所有疑难问题!这也应该是三百多年以来红学史上最重大的事情!
  
  乾隆年间有一位名为富察明义的人留下《题红楼梦绝句二十首》,作为较早的正面提到《红楼梦》的资料,一直备受红学界的重视,专家家们都相信他看过全本《石头记》,其中一首诗中写的伤心一首《葬花词》,似谶成真自不知应该说这是证明此本为真本的铁证!也就是说《葬花吟》实际上就是黛玉之死的真实写照,到目前为止只有这个本子上的黛玉之死能够跟《葬花吟》完美地吻合!大家可以在第九十七回的回末点评里看到我对这条铁证的详细分析和论证,相信绝对会令你很信服的!
  从公布的照片来看,此本封面上写着《吴氏石头记增删试评本》的字样,全书一百零八回,一共十二册,每册九回,书中有很多红色的批语。藏家称前八十回的内容也有大量的异文,而且有很多批语是其他抄本上所没有的。我跟藏家取得了联系,得到了内容最全的后二十八回的文字,还了解到更多的细节!
  这个本子最大的特点是与我们现在看到的前八十回中的伏笔和批语相当的契合,还有很多我们以前从来没有注意到的伏笔也都呼应得相当好,这让人非常振奋!但由于目前这位藏家拒绝公布善本,所以现在还无法请专家来鉴定其真实性,这是非常遗憾的!
  而该本最离奇的部分就是贾家败落的故事,讲的是贾家被皇帝抄家以后又遭到了流寇的洗劫,宝玉被人绑架到嶽神庙,贾家的人一个个都被杀死了,林黛玉成了贾府最后的一个主子,却中了反间计错杀了有功之人小红,导致贾府被一股流寇攻陷,黛玉只好上吊自杀,很快另一股流寇又将这股流寇打跑,并占最终领了贾府。这段内容异常惨烈,与前八十回的风格迥异,然而如果仔细分析这段故事,就会发现这是在影射明亡清兴改朝换代的那段历史!第一股流寇象征着李自成的农民起义军,另一股流寇象征着满清,小红象征着袁崇焕,黛玉上吊影射的就是崇祯皇帝之死!大家都知道《石头记》里有很多谐音,比如元春、迎春、探春、惜春的谐音是原应叹惜甄士隐的谐音是真事隐贾雨村的谐音是假语村言等等,而四大家族贾史王薛的谐音就是家亡血史,也就是国破家亡的血泪史!
  藏家透露,在《吴氏石头记增删试评本》第一回里多出一段内容:
  此书本系吴氏梅村旧作,共百零八回,名曰《风月宝鉴》,每回仅三四页也,故事倒也完备,只是未加润饰稍嫌枯索,吴氏临终托诸友保存,闲置几十载,有先人几番增删皆不如意,也非一时,吾受命增删此书莫使吴本空置,后回虽有流寇字眼,内容皆系汉唐黄巾赤眉史事,因不干涉朝政故抄录修之,另改名《石头记》。
  另外,在全书的最后,还有一段这样的文字:
  本书至此告终,癸酉腊月全书誊清。梅村夙愿得偿,吾所受之托亦完。若有不妥,俟再增删之。虽不甚好,亦是尽心,故无憾矣。
  应该说,这是有史以来最重要的红学内容!也帮我们解决了长达三百多年关于作者的难题!原来本书有两个作者,最初的作者是明末清初的著名诗人吴梅村,一提他的《圆圆曲》中的恸哭六军俱缟素,冲冠一怒为红颜二句,可以说无人不知!
  此书确实存在每九回一个故事单元的特点,我们从《吴氏石头记增删试评本》八十回以后的内容可以看到,这个规律也严格地遵守着,这也是鉴别其真伪的重要依据之一!
  该书最初由吴梅村定名为《风月宝鉴》,而且每回仅三四页也,故事倒也完备,根据明清小说抄本的字数估计,应该大约二十万字左右,这与现在我们看到的百万言的巨著确实相差很大。并且这个初稿的内容只是未加润饰稍嫌枯索
  吴梅村于1672年去逝,从临终托诸友保存,闲置几十载这句我们可以猜测,《风月宝鉴》应该大约成书于1657年到1672年吴梅村退休在家的这段时间里,而从闲置几十载这句和甲戌本壬午除夕,书未成,芹为泪尽而逝的批语可以推测最终的增删润色应该大约是在1690年以后10年左右。从临终托诸友保存有先人几番增删皆不如意我们可以看出,至少二次加工润色的过程并不是一个人完成的,是个集体创作的过程。
  吾受命增删此书莫使吴本空置这句说明,写这段文字的应该就是化名为曹雪芹的人,此曹雪芹绝非江宁织造曹寅的孙子曹雪芹。
  后回虽有流寇字眼,内容皆系汉唐黄巾赤眉史事,因不干涉朝政故抄录修之。这句完全是此地无银三百量的说法,只有傻子才相信此书不干涉朝政呢!这也是为什么八十回以后的内容没有流传下来的根本原因。
  曹雪芹”“另改名《石头记》,正如第一回里所说的曹雪芹于悼红轩中披阅十载,增删五次,纂成目录,分出章回曹雪芹是二次创作的人,而不是最初的作者。
  从本书至此告终,癸酉腊月全书誊清若有不妥,俟再增删之。虽不甚好,亦是尽心,故无憾矣来看,这个本子应该是增删五次中的第一次,也可能是第二次,从时间上来看我个人感觉是第一次的可能性较大。这一次增删应该完成于公元16931227日至1694124之间。我们可以看到出此本写得比较粗糙,与增删五次后的风格有一定的区别。
  其实早人有猜测《石头记》一书的作者是吴梅村,吴梅村著有《秣陵春》一书,大家可以看看这本书与《石头记》的构思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应该说《秣陵春》是《风月宝鉴》前身。
  有越来越多的证据表明,吴梅村的门生与好友严绳孙化名曹雪芹润色出了《石头记》,韩菼化名脂砚斋对润饰进行批注暗示,秦松龄化名畸笏叟对润饰与批注进行审核,徐乾学化名吴玉峰对全稿构思布局建议与指导。
  了解了这些以后你就会感觉这个本子的真实性相当高,内容经得起各种角度的反复推敲,为方便大家理解其真实性,我在每回的后回都加上了“V哥回末点评,结合前八十回的伏笔和批语,帮助大家重新全方位地理解认识《石头记》一书,还分析了程高本与此本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我个人认为此书代表着当今红学的最高峰,虽然让公众广泛接受会是一个艰难缓慢的过程,但它将是未来红学发展的方向,这是非常令人欣喜的!

2.     

  第八十一回 惜昵近公子做良媒讳笞罚丫鬟结恶党
  第八十二回 王熙凤病求千翼方 林黛玉闷作十独吟
  第八十三回 史太君临终念子孙 王夫人膏肓托儿女
  第八十四回 薛宝钗弥望霭烟缘 史湘云喜得如意郎
  第八十五回 痴王孙传信牵奇缘 惭妙尼避情乘游槎
  第八十六回 挑正庶風月断佳偶 祭祖祠清明泣远嫁
  第八十七回 花柳质命断无情兽 绣户女自绝美韶华
  第八十八回 邢夫人执意寻舛错 王熙凤聪明误此生
  第八十九回 有情人欣遇赏心事 不良妾专煞良辰景
  第九十回 林黛玉嬉春待好音 贾元春托梦警天伦
  第九十一回 锦衣卫查抄荣宁府 御林军戒严大观园
  第九十二回 家宅乱恶子通强梁 世道艰道人连流寇
  第九十三回 大厦倾公府逐末路 权势败豪门沦草芥
  第九十四回 骨肉泯良女落風尘 贵贱失恶奴劫浮财
  第九十五回 水月庵龄官挞贾蔷 嶽神庙茜雪慰宝玉
  第九十六回 贾宝玉参无知无识 花袭人信有始有终
  第九十七回 鸳鸯女谮语泄天机 绛珠仙泪尽抛全生
  第九十八回 系新绦嗟慰失意人 拾旧帕悲悼寂寞骨
  第九十九回 林黛玉还魂证前缘 贾宝玉展裘触旧情
  第一百回 邢岫烟魂断大瘐岭 赵姨娘命丧平安州
  第一零一回 呆霸王惹祸牵旧案 悍妒妇作歹设新谋
  第一零二回 冷惜春甘伴青灯佛 洁妙玉泥陷瓜洲渡
  第一零三回 劉姥姥三进荣国府 贾巧姐二哭大观园
  第一零四回 毒中毒薛姨妈添病 计上计夏金桂焚身
  第一零五回 薛宝钗借词含讽谏 王熙凤知命强英雄
  第一零六回 孤倔王孙悬崖撒手 凄惶红袖秋千传情
  第一零七回 史湘云诉前尘旧梦 贾宝玉淡后事今生
  第一零八回 情不情僧遭逢穷途 幻中幻境展演情榜

3.  第八十一回惜昵近公子做良媒讳笞罚丫鬟结恶党

  【回前批:此回草成,须重写酌改方妥。畸笏叟】
  诗云:
  百般颠倒相酬谋,千种幽思似水柔。
  鬼魅因何难尽驱,心魔桎梏自禁囚。
  话说孙家的人来接迎春,邢夫人也不问其夫妻和睦,家务烦难,只面情塞责而已。迎春素日被邢夫人冷落,又非其所出,少有体恤,心中虽有百般言辞,亦不便多言,只得忍悲作辞。邢夫人叮嘱孙家的两个同来的管事婆子一路好生照看迎春,吩咐妥当后就回去了。两个婆子击掌令仆人起轿,越过蜂腰桥,撇过晓翠堂,往东一条甬道而来。行不了一射之地,忽见宝玉远远赶来,高声呼请停轿。原来宝玉刚从王夫人那里出来,本欲从正门往东回怡红院,一路走着,一边心里思量着迎春此去不知何时能有重归之日,定似那兰茝落入薋葹豕彘之群,日子过的必不遂心,因掉头往北一条平坦宽阔径道再往西而行,恰好同迎春在沁芳溪南畔迎头遇见,忙要过来嘱托他几句。孙家的两个婆子忙令停轿,笑脸迎道:宝二爷必是舍不得二小姐回去,要亲自来送送,正好他还没有去呢。迎春闻言急忙下轿,见是宝玉,含泪同他道手足之情,又劝他回去。宝玉蹙眉含泪,满脸怒气对迎春道:待我同去孙家,和那混帐行子评理,看他还敢不敢欺负二姐姐。迎春唬了一跳,忙止道:不妥,他们的人不讲理,没的你也陪着受他们的恶语恶气。宝玉拗着性子要上轿子,那两个婆子都陪笑着岔开。正推攘间,王夫人带着两个贴身小丫头闻讯赶来,呵斥宝玉道:我就猜着你在这里混搅,快回去念书,那有你什么事!宝玉含泪道:我不过来辞辞二姐姐,岂有敢混搅的。王夫人道:我还不知道你,满嘴里只是混说。那两个婆子笑着告诉他宝玉要去孙家评理,正劝不住呢。王夫人听了,又好笑,又好恼,道:小两口那有不磕磕碰碰的,日子久了自然就好了。你再不走,看你父亲知道了不捶你!宝玉只得低着头慢慢的一径走了。王夫人虽怜惜迎春在那边受苦,可又想终有一辞,因不便强留,拿帕子为迎春擦拭眼泪,用些人情大理的话安慰迎春上轿。
  话说宝玉憋着一肚子闷气,无处排解,一路上又是嗟叹又是掉泪,找不到人倾诉,因去潇湘馆找黛玉。刚进了门,就看见黛玉歪在炕上看书,因走到桌边含泪坐了。黛玉见他这番光景,知他是为迎春所来,不免眼圈也红了,道:二姐姐走了吗?宝玉泣道;嗯。你也看见了,二姐姐可受了不少罪。记得咱们初结海棠社的时候,大家吟诗做东道,那时候何等热闹,可如今一个个嫁人了,都走了,园子益发冷清了,日后还不知怎样呢,女孩子家嫁了人却是受这般折磨,倒是不嫁人的好。女孩子的命怎么就这么苦,真是越想越不由得人心里越难受。黛玉听了这番言语,叹了一口气,低下头去,握着帕子咳嗽几声,泪珠儿早滚了下来。宝玉见黛玉伤感,也不好多说了,问问他近来身体可好些,要他多调养些。黛玉道:你也快回去念书罢,舅母知道你又在这里,恐又不得安生了。宝玉又劝慰了他两句,起身走了出来。黛玉见他走了,叹了口气,歪在炕上只是发呆,不知不觉泪又流了下来,拿手帕拭去。外面清光裹着一缕秋风照进户内,黛玉顿觉一丝凉意,见窗外修竹扶摇曳晃,象是两个佳人相互搀扶一般,再听其声响,分不出是叹息声还是风声,更觉凄清,因起身关了轩窗,退至炕上,倒头闭目歇着。
  且说宝玉满腹伤感往怡红院来。及走至门口,却见院门大开,只听见院内一叠声乱嚷,因纳闷道:这就奇了,谁这么大声在我的院子里吵闹,敢又是那李嬷嬷排揎丫鬟不成,再定睛细看,却见是葵官、荳官、艾官三个一脸怒色正推攘着袭人往屋里走。宝玉见了越发诧异,又想:中秋节后太太已吩咐过芳官他们十二个一概不许留在园内,都令其各人干娘带出,自行聘嫁,怎么又返回来闹,因急忙快步进院子一探究竟。只听艾官骂道:好个西洋花点子叭儿狗,不枉李奶奶说你人前妆狐媚子哄人,原来你果真是个刁滑的狐狸。为了二两月钱,背地里给主子告密,讨主子欢心,两面三刀嚼舌根,你瞒的过宝二爷瞒不过我们。横竖我们是放出去的人了,不怕奶奶太太们再来撵,今日偏去告诉奶奶太太们,让大家知道谁才是真正的狐狸精!宝玉闻言大惊,因多日来已怀疑以前的私自顽话都是袭人告诉的,今儿见艾官复又提起,心里已明白了大半,因忙赶过来拉艾官他们三个道:且别大声嚷嚷,仔细外头听见。艾官三个回头见是宝玉,忙一把抓住手诉道:宝二爷也回来了,快为我们伸伸冤,我们在园子里过的好好的,这一出去过不遂心的日子,怎不冤屈?都是他犯舌乱咬,害的我们离了这园子。如今想再进来也不能了。说完三个都哭了起来。宝玉闻言不觉眼圈也红了,道:我只当咱们见不着了,我就是为你们死了,也是心甘。你们都过的怎样,他们是不是给你们罪受了?艾官泣道:龄官在城外租了居处,蔷大爷常去看他。还有几个在水月庵里,干娘给咱几个说媒,我们就逃出来了。宝玉闻言落泪道:都是我不好,连累姐姐们遭殃。太太还在那边呢,迟会子回来看到就不好了,有什么话咱轻轻的说。袭人在一边怒道:少来污蔑人,我几时告状了?你们不怀疑他们,一口咬定是我,我就不冤屈?如今你们不是这园子里的人了,我就撵的起了,谁叫你们进来的?葵官冷笑道:怎么人人都不对,太太单挑不出你的错?袭人笑道:神天菩萨,你们干的事又不是独我知道,怎么偏偏咬定我说的?荳官道:谁不知道你是太太的贴心人,每月多二两银子,不是你是谁?别打量人人不知道,你和宝二爷的那点事也瞒不过我们,晴雯姐姐就曾经说起过,看你怎么赖!【批语:余亦骇然不知从何说起。】宝玉闻言大惊,忙劝道:求求各位姐姐,快别提了,再提要闯大祸了!艾官三个执意要告诉王夫人去,宝玉急的拉了这个,又扯那个,道:太太瞅见你们腻烦着呢,我是怕姐姐们遭殃。还是快走罢,我日后会去看你们,不然太太看到了要责罚你们,到时想跑也跑不掉了。艾官三个听听有理,咬牙对袭人道:便宜你了,咱还是去找那几个说说,叫他们提防着点,谁知道这蹄子还会咬那个。袭人气的要上去推搡他们三个,被宝玉好歹拉住了。葵官、荳官、艾官三个悻悻走了。
  
  袭人被宝玉拉着动了气,索性坐了下来。宝玉回头望望他,只见他含嗔不语,乃叹道:我这一生最恨背后道人是非的人,可怜晴雯被伶俐标致所误,这就得罪了你们,你们就这么咒他死。还有芳官、藕官,皆是如此,我如今又该相信谁去,没一个靠得住的人。说着不觉掉下泪来。袭人起身要去倒茶:二爷怎么也怀疑是我做的,戏子嘴里无真言,他们的话你也信?我要去做针线了,眼看天气越发凉了,那里还有工夫听这些人瞎扯。正说着,绮霰、秋纹、碧痕说说笑笑进屋来,【批语:怎不见檀云俟?改之!】【批语:宝玉前回误折檀云梳齿,本回不见此人,命改之。畸笏叟】宝玉忙起身问道:艾官他们三个去那里了?秋纹道:“尚未走远,我们问他们往那里去,他们都嘀嘀咕咕说要去告诉别人什么,提防什么,还说要到厨房去找柳家的。袭人一听,慌的推开碧痕就往外走。秋纹三个笑道:怎么他慌的那样,敢是艾官几个欠他的钱不成?宝玉道:你们在屋里好生待着别出去,我一会回来有话给你们说。说着急忙跟了出去。绮霰、秋纹、碧痕三个并不着意,进里间玩牌。
  宝玉出了院子,却不见袭人,因匆忙赶到厨房去找。刚到厨房,恰见柳家媳妇端着盆清水,另一个婆子握着一把青菜,刚从门里出来,看见宝玉来了,慌忙垂手在墙边站好了,都笑道:宝二爷来了,也没人通告一声。宝玉笑着摆摆手,往厨房里探头。柳家媳妇笑道:宝二爷要什么吃的让那些小丫头来端了去就行,敢是又要换什么新口味,巴巴的亲自跑来一趟。宝玉见厨房里只有几个媳妇婆子忙作一团,并不见袭人四个,便道:可曾看见袭人、艾官几个来过?柳家媳妇道:倒不曾看见,艾官不是放出去了吗,怎么又来了?宝玉跺脚皱眉道:这回可惹火烧身了,又上那里找去!乃把艾官三个进怡红院厮闹的事说了一番,又道:太太气还未平,尚要查咎拿咱们的错,再不把几个留把柄的放出去,恐怕太太一个都不会饶的。你也知道太太已经发下狠了,前些时候闹出多少事来。因悄悄告诉柳家媳妇,叫他去把春燕等人叫到怡红院等着。柳家媳妇因五儿前些日犯事被关起来过,又有钱槐家的来逼亲,五儿娇弱不禁聒噪,气的一病而亡,自己也悲恸多日,成日丢魂落魄的。【批语:五儿不得已补写于此,稍嫌仓促】这会又听宝玉如此说,忙放下手里的菜去找春燕、佳蕙几个。
  宝玉仍往各处去找袭人、艾官四个。不觉来至柳叶渚,一径顺着柳堤走来,却见一条白练,蜿蜒宽豁,曲曲折折由西到东,绕向北边。柳叶繁茂,槐树参差。树杪之间,几声秋蝉凄鸣。远远看见几个人在堤上推拉撕扯,走近了再看,不是别个,正是袭人、葵官四个。只见艾官揪着袭人的衣襟,葵官拽着头发,荳官指着袭人骂不绝口,宝玉忙上前拉开,道:姐姐们饶了他罢,以后他再不敢了。荳官道:我们都出去了,他还好意思待在这园子,我们不服!宝玉道:好了,好了,这园子一个也不留了,都走罢,省的惹祸生事!不但袭人要走,连麝月、秋纹、春燕、莲花儿都要放出去。袭人听了怔怔的望着宝玉。艾官几个道:如此才算公平。乃松了手要走。宝玉喊道:又去往那里?不可再闹了!艾官三人道:放心,这回真是回去了,宝二爷可要说话算话。说着已走远了。袭人理了乱发,扭头就走,宝玉赶上说了半天,袭人仍不言语。一时回到怡红院。刚进里间,就见麝月陪司棋的丫鬟莲花儿、春燕和母亲何婆、佳蕙、柳家媳妇、夏婆子和外孙女儿蝉姐儿干叙着。一回头见宝玉、袭人回来了,麝月笑问宝玉道:今日敢是大节下,请来这么多人。一语未了,忽见王夫人的丫头进来找他,道:老太太要找你呢。宝玉只得跟了出来,回头对众人道:你们先等着,我一会回来。原来史太君自中秋节受了些风寒,断断续续吃了些药,仍是未愈,更有园中近来事端频发,未免添些烦恼,更觉神思大减,遂生暮年之叹。平日里受不了身边冷清,时时要凤姐等陪他说说笑笑,因拉上王夫人、邢夫人、尤氏和探春、黛玉一块吃中饭,宝玉断断不可少。麝月见宝玉走了,望着众人正纳闷,只见秋纹、碧痕,绮霰从里间出来,便问他三个。春燕道:宝二爷说了,这屋里的人,无论家里外头的,一应我们这些人,他都要回太太全放出去,与本人父母自便。我们今儿便是为这来了。麝月、秋纹、碧痕、绮霰不觉愕然。何婆、夏婆子一听喜欢的不得了,笑道:这可好了,宝二爷是菩萨心肠,回来春燕、蝉姐可要好好给宝二爷磕磕头。大家都兴冲冲的,独袭人、麝月、秋纹、碧痕、绮霰呆呆的不语。袭人道:二爷去吃中饭了,咱们还是先回各房候着。不等说完,何婆、柳家媳妇、夏婆子便笑道:咱们这就回去,吃了饭再来给宝二爷谢恩。因簇拥着咭咭呱呱出去了。这里秋纹、碧痕、绮霰便问袭人有何事故,袭人淡淡的道:还不是怕太太为难他们。刚刚二爷说了,这屋里也一个不留。我是呆够了,早就想回家了,你们想留下来就求求二爷罢。说着脱掉外衣到里间炕上歪着不语。麝月、秋纹、碧痕、绮霰听了都面面相觑道:怪了,又关我们什么事?
  且说宝玉和众人陪贾母说笑了一回,见贾母气色大不如前,连饭也吃不了几口了。凤姐说了两个笑话也打不起精神细听,强撑着要打瞌睡。王夫人、凤姐、宝玉看了心里都不是滋味。一时大家都吃完饭,漱口净手,要回各人房里去。邢夫人、尤氏和探春、黛玉先走了。王夫人见宝玉在后面跟过来,不解道:你又跟过来做什么,快干正经事念书去罢!宝玉笑道:我还有话要给太太说,就几句话功夫。王夫人道:又是怎么了,快快说来。宝玉便说家里日渐穷蹇,放走一些下人可以节省开支,自己从此安心读书,不再与女孩子嬉闹。又说要将春燕、佳蕙、蝉姐儿、莲花儿连同怡红院的众丫头俱亦放出。王夫人心里已明白大半,笑道:有几个不用你说也不能留园子里,你看着办罢。从今以后认真读书是正理,再脱滑使懒,看你父亲不教训你!宝玉应了一声,低头退去了。黛玉远远看见王夫人同宝玉站在花丛边说着什么,自己转身也回潇湘馆去。刚吃完饭,出了一身虚汗,又咳嗽了几声。一阵冷风吹来,顿觉浑身发凉,又看了看园中的秋色,比以往愈发萧索凄冷。低头正走着,见紫鹃赶来,将件家常衣裳往他身上披,道:姑娘也保重点身子要紧,天气越发转凉,还穿这么少。黛玉笑道:又多嘴多舌的,那里就冷死我了。一时回到潇湘馆,歪在炕上看了会书。至黄昏时分,只见绮霰眼泪汪汪进来。紫鹃迎了出去,约摸过了一顿饭工夫紫鹃才回来,眼圈红红的。黛玉诧异问他道:他来又是为什么事?紫鹃道:宝二爷已将春燕他们放出去了,连怡红院也不留下一个。绮霰与我好了一场,同我道别,明日就和袭人、麝月、秋纹、碧痕回家去了。黛玉呆了半天道:去了也好,宝玉怕太太为难他们,不如明儿你同雪雁几个也走罢,我也学学宝玉撵人。紫鹃没好气笑道:姑娘真会开玩笑,什么都学。一转身出去了。
  且说宝玉白天放出春燕、佳蕙四个,夜里又同袭人、麝月、秋纹、碧痕、绮霰说到二更,方洗漱罢各自睡了。晨晓天明,宝玉起来,叫他五人先在房内待着,自己胡乱吃点粥就出去了。又叫上茗烟拉了马,二人从后门出去了。行了一半里路,来到袭人家门口,叫茗烟下马去敲门。不多时有人开门,却是袭人的哥哥花自芳,一见了他主仆两个,吃了一惊道:宝二爷怎么来了?忙过来扶宝玉下马,携入院内。他家里人也迎了出来。宝玉打量花家比上次来宽裕了不少,房舍新整,花木葱茏,他夫妻两个的穿戴也比以往齐整,便笑道:袭人每月的月钱拿回来过没有?花自芳又是倒茶又是捧果,笑道:每月也拿回来二两,我又做了个小生意,娶了个媳妇,日子也不像往年那般窘迫了。因又问及袭人可好。宝玉同他客套长谈,花自芳便说些谦恭的话,宝玉不过是拣俗人喜欢的话头说,笑道:袭人可讨太太老太太喜欢呢,又懂事又勤快。这不,太太给他说了一户人家,姓蒋,富裕的很,有房有地,和袭人见过面,也看上了,就是不知道袭人答应不答应。【批语:笑杀!恰似刘妪口气,宝玉未必有。此语删之,再拟为妥。】花自芳听了,先是一怔,后又听见说有房有地又阔绰,遂笑逐颜开道:宝二爷不是骗咱罢,有这等好事?多谢太太成全了,袭人岂有不应允的,情愿去做奴才?这也是他有福。说罢谢之不尽。宝玉便叫茗烟骑马回去把袭人带过来,与他家人一同商议,茗烟答应着去了。宝玉则和花自芳聊叙此事。半个时辰后,袭人和茗烟果然过来,与哥哥见了,神色低沉,也不愿多说话。花自芳以为妹妹不同意这门亲事,便拉着妹妹到里间开导一番,道:放着好姻缘不依,难道当一辈子奴才吗?不多时二人出来,袭人神色有些舒展。花自芳道:袭人已经想明白了。袭人羞红了脸,起身上里间去了。宝玉说先去蒋玉菡的山庄一趟,叫大家先等着,于是别了花家,骑马和茗烟走了。原来这蒋玉菡本是忠顺王爷身边的红人,上次因为宝玉被忠顺王抓回王府,幸而蒋玉菡是圣上亲赐与他的,万万不可胡来,又兼蒋玉菡伶牙俐齿把忠顺王的心笼络住,故没有受罚,日后仍背着人和宝玉往来。后来幸好忠顺王犯了事被锦衣卫抓走关了起来,再也没有妨碍之人,蒋玉菡乐的在紫檀堡自在逍遥,时时听宝玉讲过袭人多么温顺姣美,早有了艳羡之心。谁知这会宝玉来山庄亲自做媒,蒋玉菡喜出望外,一口应允了,又怕袭人家等的心急,也不稍停,即刻请人抬了八抬大轿到袭人家接走袭人。袭人临走劝宝玉道:临走也听我一句话,屋子里人若都逐完了,日后谁又来铺床叠被、端茶倒水?好歹留着麝月一个,不然太太又派别的人进来服侍,摸不着你的脾气,怎有熟惯的人好呢?宝玉想想在理,因应允了。且说那日恰是迎娶吉时,蒋玉菡派来轿子迎娶袭人,一应大小全是按照娶正房的规矩。一进了山庄,丫头仆妇都称袭人为奶奶。蒋玉菡极尽柔情曲意承顺,夕间开箱子,不经意从袭人陪嫁之物里找出一条猩红汗巾子,正是当初他赠与宝玉的,今日物遇旧主,又将宝玉赠他的松花绿的汗巾拿给袭人同看,袭人始信姻缘本是天定,安下心来同他过日子。从此袭人和蒋玉菡在紫檀堡夫唱妇随,倒也和美,正是:
  无怪无责在今时,他年报答知始终。
  【批语:至花袭人有始有终回,才知此回之妙,伏线千里。】
  且不提袭人在山庄如何遂心如意,只说自袭人、秋纹、碧痕、绮霰走后,怡红院里只有麝月一个人服侍宝玉。宝玉略感凄清,幸好有探春、湘云几个常和他解闷,故未觉寥落。却说王夫人得知袭人嫁与别人,颇感诧异,本有心思将袭人配与宝玉为妾,却被宝玉趁空放出另配,心内不免失落,但又想到袭人终究是个丫鬟,也就不再多挂虑了。且说那回抄检大观园,查出司棋诸多信物,什锦香袋尤是疑案,皆说系司棋同潘又安幽约误失之物,司棋虽百般争辩,亦无人能信。王夫人令周瑞家的带走司棋去那边受罚。邢夫人暂将司棋关押守看,想着不过打一顿配人罢了。等中秋节诸事理清过后,便派了周瑞家的带几个婆子把司棋从下房里提出,带至议事厅审问。司棋关押多日,瘦的脸尖嘴缩,无精打采,恢恢秧秧的被人推搡了来,低首站在一边。邢夫人笑道:听人说你比主子还要娇贵,厨房里有了鸡蛋先让着你,若不依就一把打烂,管主子吃不吃呢!你也太猖狂了罢,眼里还有没有主子?司棋流泪泣道:那是我的错,不过都是往年的事了,念我年轻不知事,求太太饶了我罢,我日后一定好好改过。邢夫人冷笑道:你说的好轻巧啊,犯了错就用年轻不知事来推脱。这还不够,你又干些不知廉耻的事,也是不知事就可以一笔抹掉的吗?好多着呢,你都给我交代明白了!司棋只低首不语。周瑞家的喝道:问你呢,少装哑巴!司棋捂着口泣道:又有什么可交代的,太太都知道了,只求太太发发慈悲,饶过奴才这回,以后再不敢了。邢夫人道:我倒是想饶你,可若人人犯了错都不问不罚,那还有没有体统!一个姑娘家四处勾搭男人,没有廉耻不知羞,还要脸不要脸!别处可以容你,我们这里断不能容你!司棋道:我又不是见一个爱一个,怎么会是四处勾搭男人,我只和我表弟好,而且是两厢情愿。邢夫人笑道:你们听他说的多有理,真笑死个人。周瑞家的和众婆子都笑他死不悔改,胡言乱语。邢夫人斥道:你不害臊我还害臊呢!来人,拉下去先打四十板子,再搁外头配个小子。人人都自己找女婿,还不乱了套了。一时上来几个小厮就要拉人。司棋哭着求饶,邢夫人只把脖子一扭,不理会他。司棋左右躲闪,哭求无用,被小厮拉了出去,打了四十板子,连同当初一同大闹厨房的几个小丫头俱打了一顿撵了出去。司棋承辱含羞,勉强回家,他母亲又百般埋怨他。忽一日他表弟来了,司棋母见了,恨的气不打一处来,骂他害了司棋,一把抓住要打。司棋急忙过来阻道:我也恨他懦弱不是男人,可如今他来了,还算有情有意。我一时失了脚,就是他的人了,岂有另觅之理?司棋母呆了半晌,也没话说了。潘又安又软语慰劝司棋,说自己逃走是一时权变,以后再不会如此了,定要永结同心,白头偕老。正说着,忽听院子里有说话声,只见进来三个女孩子,原是莲花儿及当初同司棋大闹过厨房的两个,今儿是来探望来了。司棋、潘又安忙请进屋。那三个道:白白的叫他们打了一顿,又辱骂一场,实在窝囊。司棋道:此仇不报,誓难解恨。此次既然回来了,就想个法子到他们府上弄些东西回来,他们那府里的金银细软够咱们花几辈子的了。只是咱们势弱力薄,恐难遂心。潘又安道:我那边有好多道上的朋友,咱们何不同他们结为一党,大干一场呢?几位听了都点头称是。于是潘又安回去把他的十几个兄弟叫来了,成日唧唧咕咕的,那些人皆是游手好闲,专妒人家富贵的,且有几个已加入贼寇之帮,听得贾府富贵,都有了不良之念。一伙人大有待时而动之势,日后便知。
  话说自从香菱跟随宝钗,把那边的路径一心断绝,住在他那里,日日气怒伤感,形容羸瘦,气血两枯,不思饮食,身上作烧,日重一日。宝钗叫了小舍儿陪他,见他神气昏沉,气息微细,也陪着流了不少泪。香菱自觉将不久人世,这日夜里挣扎着起来,到院子里解闷,听得见远远有人家捣衣敲砧声。抬头遥望天上,却见月色如莹,寒气侵人,想起自己正如那广寒宫的嫦娥一般凄凉孤寂,年幼被人拐卖这里,连父母故乡都记不得了。如今病入膏肓,却少人问津,不禁望月长叹。越想越心酸,早已是泪流满面。良久,才慢慢踱进屋内,只觉两只脚软麻无力,便又躺回床上,不知不觉恍惚睡去,却见隐隐约约面前站立一人,是个暮年道士,上去一把搂住他大哭:我可怜的有命无运的儿啊,爹爹来看你了,儿将做北邙乡女,为父怎不痛断肝肠。香菱不解,道:老先生何出此言?那人道:待为父将吾儿身世说明:儿本是姑苏阊门人氏,为父名甄费,当年儿幼小,于元宵佳节被拐子拐去,嫁与恶夫。当初的住地早已烧成一片瓦跞场了。为父三劫之后九十年寿要往那太虚幻境销号,今获悉儿先为父一步而去,故来送儿一程,也解了为父思儿一片心切。香菱听罢,痛彻心扉,抱着父亲哭道:女儿受苦了,父亲怎么这时才来看我?士隐哭道:为父也是万般无奈啊!忽然一僧一道飘然而来,推开士隐,拽着香菱要带往太虚幻境销号,香菱同父亲扎挣着伸手互抓,皆被僧道从中阻开。且说小舍儿被香菱哭声惊醒,忙披衣起来,见香菱颜面如雪,两眼发怔,已经没有气息了。小舍见状忙哭着去那屋里告诉宝钗母女知道,宝钗母女也慌忙赶来,见香菱病亡,都悲声大作。暂时说不到这里,且说香菱往太虚幻境销了号,警幻仙姑怜他一生遭际堪伤,准许他魂归故里与母亲见上一面。香菱谢之不尽,飘飘荡荡往姑苏飞来,看见故乡富贵繁华,人烟熙熙攘攘,更是感叹。当年的十里街仁清巷葫芦庙早已不复旧貌,又往大如州去寻母亲封氏。话说封氏在其兄封肃家勉强度日,这日同兄长往集市上买针线家用,忽见一美貌女子立于身旁含泪痴望与他,以为他在家受了父母的气,便要安慰他几句,却见姑娘泣道:母亲竟把女儿忘了?封氏诧然,香菱便要母亲看他眉间的胎记。封氏打量着,猛然想起昨晚丈夫给自己托梦说今日将与女儿团聚,如雷灌顶,不觉搂着女儿大哭起来。忽见封肃走来,见他二人相抱倾诉,不解发问,封氏便告诉他知道,封肃听罢也不禁泪落如雨。香菱泣道:儿今生愚呆,只想待人诚直,便自有善报,却从不曾想世间有妒妇恶夫。儿只后悔心机独缺,落的薄命夭折,如今再多说也无益了!封氏听了,痛惜伤心,要带女儿回家。无奈香菱身不由己,不能久待,说话间就要告别。封氏、封肃不忍分离,拉了衣裳不放,却见眼前一闪,女儿已不见了。两个仰天大哭,却是空空如也,那里还有半点形迹?
  
  且说宝玉听大老爷房中的几个丫头说司棋挨打被撵了出去,只觉浑身发颤,摇摇晃晃扑到炕上放声大哭。麝月端茶过来,见宝玉伤心,已知是为司棋的事如此,知道劝也无益,不如让他好好哭一场,心内倒畅快些,便叹了一口气,把茶放下,上里间做针线去了。宝玉自悔无力给司棋说情,忍见司棋挨打,也无可奈何,加之宝钗搬走,黛玉因抄检大观园,王夫人对他稍有微词,也不大到这边来了。纵是宝玉去潇湘馆看望他,也是借故躲开不见。宝玉甚觉凄凉,这日勉强看了会子书,趴在桌边竟朦胧睡去,却见春燕、莲花儿、佳蕙、蝉姐进来倒头就拜,又见葵官、艾官、豆官追着袭人要打,蒋玉菡拦着三人不叫动手。宝玉上去一边拦劝一边笑道:玉菡兄近来和袭卿还和合罢?玉菡笑道:那还用说,艾官三个可不是为这个嫉妒打他。又见秋纹、碧痕、绮霰有说有笑走来,一见了宝玉又都皱眉道:二爷好偏心,留着麝月却赶我们走。宝玉正要上前解释,这些人忽然一闪不见了。正在纳闷,又听旁边似有哭声,只见司棋嗔道:宝二爷见我挨打,也不帮忙说情。宝玉正要解释,忽又见香菱走来,笑道:宝玉,我就是往副册报道的,【批语:盖后回起,皆写十二钗正册,故行文草率,急令袭人、司棋、香菱辈有交代,叹文字难作至此。】多亏仙姑提醒,才知我故乡原在姑苏阊门,我父亲要带我回去了。宝玉迷迷糊糊道:什么又副册副册?香菱笑道:如今警幻仙姐说了,我们都去了,又副册副册才去的尽,故催促我们先走一步,别妨碍又副册副册来报到。一闪又不见了。将来你会明白,我就不絮叨了。正说着,忽见四个金刚模样的天神把香菱连拉带拽带走了。香菱哭着道:我要等我父亲,他还没有来呢。宝玉猛然惊醒,吓了一身汗,恰见麝月进来,哭着对他道:你快去瞧瞧香菱去,他活不了了。麝月哧的一声笑了,道:胡说八道,你何苦又咒他。宝玉非说香菱死了,要他去薛家探探消息。麝月笑道:我不去,平白无故我上他那儿做甚。宝玉道:你只在他家附近逛逛,见人问问,打探了消息就回来。麝月嘀咕几声只得去了,宝玉本想自己去打听,又怕碰见宝钗、薛蟠不方便,就坐着等消息。【批语:宝玉嫌宝钗絮叨,嫌阿呆酒席邀约,佚趣!】约莫半个时辰,麝月回来,告诉他:可叫你说对了,香菱可不是病故了,二爷敢情是能掐会算不成?宝玉闻言又掉下泪来,自言自语道:死了倒好,这回可是脱离了苦海火坑。二姐姐的命也和他差不远,怎么女人的命都这么苦呢?说着放声大哭。麝月也忍不住掉下泪儿,捂着口到套间去了。忽听外边有人问:宝二爷在吗?不知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4.  第八十一回 分析点评

  V哥回末点评:
  第八十一回是非常特别的一回,按照作者每九回一个故事单元的创作构思,这回应该属于第九个九回的最后一回,是抄捡大观园故事的结局。在庚辰本的第八回里有一条批语指出:
  
  闲闲一段儿女口舌,却写麝月一人。袭人出嫁之后,宝玉、宝钗身边还有一人,虽不及袭人周到,亦可免微嫌小弊等患,方不负宝钗之为人也。故袭人出嫁后云好歹留着麝月一语,宝玉便依从此话。可见袭人虽去实未去也。
  看来这条批语说得很精准!在本回我们终于知道好歹留着麝月到底是什么样的内容了,原来我们以为袭人离开贾府应该是比较靠后的故事,没有想到她这么快就离开了!而且我也并没有从这一回里看到有什么干涉朝政的内容,所以此回没有流传下来让人实在不解。
  藏家指出,《吴氏石头记增删试评本》为九回一册,本书一百零八回,共十二册。早有人研究指出,《石头记》前八十回中确实有九回一个故事单元的特征,而此本的后二十八回,也完全遵守着这一规律,这应该是古本装订的方式,我个人觉得这也是鉴定此本为真本的重要依据之一。但现行本并没有保留下这第九册的最后一回,这里面肯定另有原因,我猜想可能跟程高本续书有关,因为续书中需要袭人继续留在贾府,后面的点评里我会提及程高本后四十回与此本非同寻常的关系。
  这回回前有畸笏叟的批语:“此回草成,须重写酌改方妥,我们仔细阅读本回的故事,感觉确实是这样,这也说明该回写得如此潦草并非藏家抄录的时候人为修改所致。感觉这个本子应该是《石头记》比较早的版本,语言不够丰满流畅,需要进一步润色,所以批书人也几次点明要进行修改,看来是属于创作阶段,而批书人的作用自然就是帮助作者找出瑕疵,所以这回出现的几条批语更多的是指出问题,对整体构思的指点。如果说我们现在看到的《红楼梦》是经过了增删五次,我猜想这个本子很有可能是第一次或第二次增删的版本,从回末作者写的本书至此告终一句,我感觉第一次增删的可能性比较大!也许这也是为什么此本八十回以后的文字与之前的文字风格有一些区别的原因,毕竟我们以前看到的前八十回是经过增删五次,而且我相信经历这么多次增删,除了语言上进行了精加工,可能将干涉朝政的敏感文字也去掉了一些!
  在本回还有一些文字丢失,藏家只透露了内容,可又没给补上内容,大概情节是这样:宝玉看三个戏子揪着袭人呵斥,秋纹在一边神色不对,事后找秋纹问话,才知道有两次是袭人托她找王夫人告密的,这让宝玉感到很是震惊!我们一直怀疑袭人是不是真的告密,现在不但确定了,而且还是让秋纹具体操作的!正因为有了这段文字,才会让我们对宝玉将袭人赶出贾府的理由感觉到非常合理,否则实在是太突兀了。
  本回作者对宝玉为袭人做媒的内容写得也有些草率,没有个铺垫,忽然就来做媒,我觉得应该再加上些宝玉的心理活动才好:毕竟两人关系不一般,有那么多年的感情,所以宝玉思来想去还是为她找个可靠的归宿为好。而宝玉在媒的时候说:和袭人见过面,这个我到是没有印象,会不会是早本里的故事?
  蒋玉菡虽然前八十回早有提及,但不少人觉得这个角色有些另类,一直搞不懂作者为什么会设计这样一个人物?我个人感觉蒋玉菡应该是宝玉之副,就象我们熟知的:晴雯是黛玉之副,袭人是宝钗之副一样。大家都知道《石头记》中有很多谐音,而蒋玉菡的谐音是将玉含将玉含着出生的自然就是宝玉,所以蒋玉菡应该就是宝玉之副,是宝玉的影子。袭人嫁蒋玉菡,也就是宝钗之副嫁给了宝玉之副,也就暗示宝钗以后要嫁给宝玉。袭人之嫁,也为后面的花袭人有始有终的故事埋下伏笔。而宝玉将袭人赶走,也暗示着将来宝玉会弃宝钗而去。而黛玉之副晴雯之死也暗示后回有黛玉的早亡!《石头记》中宝玉是含玉而生的,这种出生法很奇怪,作者为什么要这样写呢?我感觉嘴里含着玉,实际上是中加个字,是个字!所以宝玉的身份大有深意!也许有人会说,繁体的国字应该写成,不应该写成,这怎么解释呢?其实这两种写法同时存在了几个世纪了,以8世纪正仓院文书为例,虽大多写作囗王为国,然亦有写作者:镇国次将田中朝臣多太麻吕。再考察抄于1371年(上中卷)和1376年(下卷)的真福寺本《古事记》,其字频出,多有所见。例如,记小滨而清国土。(上卷p.7速须佐之男命不治所命之国而。(上卷p.184神气不起,国亦安平。(中卷p.212遣旦波国令违(杀)玖贺耳之御笠。(中卷p.234此时新良国王贡进御调八十一艘。(下卷p.168)其他《古事记》写本,诸如伊势本、伊势一本、道真本、前田本等,写作,乃以百计。再如日本室町时期(1336—1573)《日藏古抄李峤咏物诗注》,之为,不胜枚举。作者这样写,是为了提示读者宝玉所象征的身份,后面我会进一步介绍。
  这回还提到了忠顺王爷犯了事,让大家都没有想到,因为很多人以为在八十回以后的故事里忠顺王爷的戏会很多,将是贾家抄家的罪魁祸首,没想到他这么早就出局了!原来他只是个过渡性人物,只要的简单一句把他处理掉那蒋玉菡娶袭人就会毫无障碍。想想也是,在前八十回中没有一条批语到过忠顺王爷,可见他在后面没有什么大的作为,这个大家以前都猜错了!
  
  司棋和潘佑安两人并没有自杀,这个结果应该是很合理的,试想那么多人被赶出了园子都活得好好的,为什么他们俩个非要自杀呢?对于绣春囊一案,司棋虽百般争辩,亦无人能信,这应该也是合理的,因为在第七十一回里可以看到,司棋跟表弟偷情的地点是一湖山石后大桂树阴下,而痴大姐发现绣春囊的地点是山石背后,两个地点看起来有点象,可却是两个是完全不同的地方,所以可以肯定,这个绣春囊不是司棋和潘佑安的。两个人被冤枉,自然会对贾家产生刻骨的仇恨,这也为后面他们祸害贾家埋下伏笔。
  本回还交待了香菱的结局,跟她的判词也合得很好,让我们看到了第五回她的判词里提到的致使香魂返故乡的内容。但这里有一些地方需要提一下:在通行本里甄士隐的岳丈叫封肃,而这个本子里甄士隐的妻子是封氏,封肃成了封氏的兄长!
  另外,此本的藏家曾指出,此本回有王熙凤抱病找贾母、王夫人商议回宁国府居住养病的情节,贾母不同意,但是王熙凤倾诉自己得罪人不少,希望贾母可怜,并同意随叫随到,贾母同意了。这些内容证明了王熙凤等人在《石头记》早期版本中是宁国府人。藏家还透露:凤姐等人住在荣府北边,北门往南一段路程,应该是从宁国府搬过来住的地方,为什么他们要从宁国府搬过来的原因还不得而之,我会在后面详细论述这一点。
  还有,抄捡大观园中的重要物证秀春囊,在这个本子里被称为什锦香袋,我相信给人的印象这么深的物证,如果是有人续书的话,续书人是不会轻易在这种地方冒然更改的,续书会最大程度的跟前八十回的内容呼应,所以我猜测在早本中应该就叫什锦香袋,这些都应该是早本的特征。
  另外,迎春与宝玉相遇这部分写得与前八十回衔接的很合理,不象有些人想象的那样,八十一回一上来迎春就被虐待而死,因为毕竟第九个故事单元的重点是抄检大观园。
  全书第九个故事单元就此结束,这一单元的故事异常缜密,结构紧凑,是贾府由之前的兴盛逐渐向衰败过渡,出现不断升级的内乱,渐渐有败家之象。此回以后,将是第十个九回的故事单元。

5.  第八十二回 王熙凤病求千翼方 林黛玉闷作十独吟

  诗云:
  颦卿意长客思深,十首高洁表予心。
  露重风响宦门微,可怜泪垂冬复春。
  话说宝玉正在惋惜香菱,忽见丫头小鹊进来传信说老爷找他。宝玉听罢对他道:好了,你回去罢,我已经知道了。小鹊走了。宝玉知道父亲找他又系进家塾之事,虽有一万个不情愿,但已在前头说过大话,说从此肯安心读书,怎能推三阻四,只得慢慢踱到贾政书房听候指示。果然王夫人正和贾政在谈及此事,见宝玉进来便叫他坐下慢慢听着。贾政道:叫了你半日,这会才垂头丧气蹭来,还不肃神静心坐好了。成日家书也不念,经也不学,只和丫头们厮闹。不肖的孽障,实不指望你功名双收光耀门楣,叫你靠八股文章混口饭吃都难,到时毁掉一生前程你才不笑了。"宝玉只低头望着足跟。王夫人道:明儿还到学堂里上学去。你那林妹妹也糊涂的很,只陪着你顽,略有老嬷嬷劝你一句,他就一边打岔说别理那老货,那里象个书香门第出来的千金小姐。我会找他说的,眼下仍须上学要紧。贾政道:甭提上学了,想起往年的事就拶心,什么茗烟助着主子闹学堂,薛家孩子争风吃醋,乌七八糟的,成什么体统!如今还在怡红院待着好好读书,到学堂再遇见那些不长进的孩子还不是被教坏?每日派两个丫头过去陪侍监督,比在学堂装样子混日子强!宝玉只低首唯唯诺诺应着。贾政道:回去念书罢,我和你母亲还要商议些事,再敢乱跑乱逛,看我不打断你的腿!宝玉应了一声慌忙的出去了,只听贾政后面嚷:跑什么,敢是早想溜了,刚才的话都没听进去?王夫人忙阻道:罢了,先不说这了,还是说说宝玉的婚事要紧。如今这孩子也大了,又不安心读书,也得有个管的住他的才好。宝玉答应要静心读书,丫鬟也都已放出,宝玉虽听黛玉这孩子的,只是黛玉这孩子又不引他入正道,还得劝着点。既是家里上上下下都认定他俩是一对儿,老太太又疼他两个,不如过了这个月就把喜事办了罢。贾政道:别急,我可不这么看。黛玉模样虽好,可性格却不招人喜欢,小性多疑,又是个病秧子,我早看中了一个人,比黛玉强过几倍。王夫人便问是谁。贾政道:妙玉模样儿人品不比黛玉强?想当年祖上带兵建功立业,他祖父同咱们是生死相随的同僚,老太太同他祖母亦是知交。那一年老太太做个怪梦,梦见蜻蜓满宅飞动,醒来大病一场,请来个六安道士占梦,那道士也只胡言乱语一番。幸好他祖母来了,讲明这个梦所主何事,才让老太太心里塌实了。谁知他祖父母、父母俱亡故了,两家也多年未有往来,既然他住在咱这里,又和咱是世交,又是官宦人家的孩子,只怕咱宝玉还配不上人家呢。王夫人道:我也觉的那孩子不错,可是又怕人家挑拣不同意。罢了,日后再说罢。贾政点点头:也好,如今宝玉念书是头件大事,亲事日后再提罢。王夫人因要去看黛玉,起身离了书房往潇湘馆来。
  
  贾政有些乏了,歪着闭目养神。因想起妙玉终日在栊翠庵闭门不出,当初与他祖上有些瓜葛,他父亲在宫中做官多年,已告老还乡病故数载,论门第确也登对,且他家尚有些家业,虽说一时带发修行,也不过是养性修身罢了,终朝还是要出阁的。自己虽有心联姻,只是不好亲去与他提亲。正在犹疑,忽然想起当初他是林之孝家的领到家里的,不如叫他去跟妙玉一说,便命李贵把林之孝家的叫来。李贵应了一声儿去了。不大工夫,只见林之孝家的进来请他的示下,贾政便要他去妙玉处看看,同他聊些家常。林之孝家的道:老爷有所不知,妙玉为人古里古怪,性情孤僻,我若是去了,只怕是话不投机,他倒恼了撵起人来,岂不尴尬?我曾见过四小姐到他那里去过,一块儿谈禅下棋,何不叫四小姐过去同他聊聊?贾政道:这样也好,你去把四丫头叫来。林之孝家的便出去了。略等了一会子,惜春便一言不发过来了。贾政便叫他把妙玉请到蓼风轩下棋,惜春不解,又不敢不从,只得遵命去了。贾政打了会子盹,便起身往蓼风轩来。刚至窗下,只见静悄悄一无人声。只听屋里微微一响,啪的一声,一个人道:你那里头都是死子儿,我怕什么?"又听见惜春道:且别说满话,试试看。贾政轻轻的掀帘进去,撵须笑着进来,把妙玉倒唬了一跳,忙站了起来。贾政点手道:你们下,别管我,我是闷了闲着出来走走的。妙玉脸上泛红,笑道:世伯临此,贫尼见礼了。贾政笑道:不必拘礼,我也看看你们下棋解闷。因低头望着棋坪半日道:你这里把边子一接,搭转一吃,把他的一个角儿都打起来,倒是妙招。说着便在惜春旁边坐下了。贾政同妙玉叙谈起往年两家的交情,妙玉不好推身就走,也笑着同他聊了一会子才站起来道:贫尼来得久了,得回庵里去了,还请世伯见谅。贾政也不便多言,命惜春送他回去。妙玉笑着推辞,惜春知妙玉为人,也不深留,送出门口。妙玉满腹疑猜,不知其然,纳闷着回庵里去了。贾政、惜春也各自散了。
  
  且说宝玉离了书房往怡红院来,一时走到沁芳亭,只见石隙清流,花树依然,桥上白石栏杆寂寞无人,少了娇慵小鬟,不见了往日热闹气象,迎春、司棋等人亦不知身处何境,心里顿觉萧疏,连叹了几声,落下清泪。忽见翠缕和两个小丫头抱着包袱,后面跟着两个老嬷嬷,簇拥着湘云走来,心中大为不解。湘云远远的向他打招呼道:二哥哥从那里来,敢情是要送我回去不成?宝玉笑道:没了宝姐姐陪你,才住了几日就烦了,闹着要回去了。湘云道:才不是呢。欲再说时,却不觉红了脸低头不语。翠缕笑道:宝二爷还不知道么,姑娘这番回去怕是许久不能来了。卫家已准备妥了,就等姑娘回去拜堂了。宝玉猛然想起湘云已说给卫太尉的儿子了,此次回去就是准备过门了。因又想,不知卫家怎样,若又象孙绍祖那样欺男霸女,湘云岂不又是一个迎春?想到从此又少了一个女孩,不免生出感伤,差点掉下泪来。更兼湘云不比别个,是与黛钗一样的第一等亲伴,越发难受起来,竟发起怔来。湘云见状会意,笑了笑道:二哥哥回去罢,闲了再去我那里作客。宝玉愣着答应了。湘云又道:既然今儿走了,也奉劝你一句,再不可流荡贪顽了,还是求取功名要紧,来日同宝姐姐成了婚,再不好好读书,可没有好果子吃了。宝玉沉下脸来道:胡说什么,什么宝姐姐,贝姐姐,我不认识。原来湘云只是戏说逗他,见他尴尬,反而笑了起来。又说了一会子疏密的话就同宝玉告辞。宝玉目送他们走远了才又往前走来,心里却似蓬草乱转。回到怡红院,只见麝月坐着做针线,也不脱靴,只往床上一倒,眼泪早滑了下来,打湿枕畔。麝月起身道:才刚薛大爷来过,要你去宁府里习练弓箭。宝玉道:叫他找兰哥去罢,巴巴的只管乱射,终究是借口,不过哄着轮流作饭局,卖弄谁家的厨役好罢了,晚间再抹抹骨牌,赌个酒东,一时半会也回不来,老爷知道了不骂死才怪呢。那薛大爷天天被媳妇挟制着,可怜香菱竟被他夫妇俩揉捏死了。从此他再来找我,一概说我不在。从此要远离这样的人才好,不过是些虚情假意的朋友。麝月听他一篇话,似与以往大有不同,也觉诧异,笑道:二爷几时学的这么好,倒也纳罕,老爷知道了定是高兴的不得了。宝玉道:又有你说嘴的了。麝月笑着到套间去了。宝玉犹在发愣,忽见小鹊、小吉祥进来,唬了一跳,忙拿出桌上一本书就念念有词。麝月出来和小鹊、小吉祥笑着致意,道:宝二爷早读了好一会子了,比以往用功多了。小鹊、小吉祥笑道:宝二爷忙罢,我们回去给老爷讲讲。麝月自送他二人出门。宝玉见二人去远了,仍将书往桌上一掷,往床上躺着去了。麝月进来,宝玉道:若他们再来,你提前递个暗号,桌上时时放着本书备用。麝月笑道:二爷这番做样子从此可累的慌了,我们做下人的也陪着担惊受怕。宝玉道:叫你来教我。麝月笑着回里间做针线。
  
  且说贾政同贾赦谈及家事,贾政道:宝玉近来越发比头几年散荡了,不肯念书。如今可更好了,天天在园子里同姊妹们顽顽笑笑,同那些丫头们混闹,把自己的正经事总丢在脑后,就是做得几句诗词,也不见得如何。比如应试选举,到底以文章为主。他在这上头倒没有一点儿本领。我嘱咐他自今日起,再不许吟诗做对的了,单习学八股文章。限他一年,若再毫无长进,他也不用念书了,我也不愿有他这样的儿子了。贾赦笑道:我看宝玉相貌还好,做诗也颇有灵性,只是一个人在家里念书,怎么静的下来?还是到学堂里读书,有众人陪着,也不浮躁。贾政道:学堂里有几个孩子邪魔歪道的,我才不让他去。贾赦道:把那几个坏孩子撵出去,还让宝玉进学堂读书罢。蓉儿、蔷儿、环儿都在里头学着呢。贾政便吩咐李贵说了,不许金荣等人进学堂,李贵答应着去办了。从此宝玉又被父亲叫到学堂读书,虽有一万个不情愿,也不敢不依。贾家学堂离此一里之遥,这学中都是本族人丁和些亲戚的子弟,有官爵的或贫穷无依的俱入此中肄业。那回所表的龙蛇混杂之下流同窗,如香怜、玉爱、金荣之流皆被逐出学堂,不许进来了。金荣虽气不忿,然亦无可如何了,只得离了这里到别处习学去了。薛蟠本不大来学中应卯,如今又走了几个多情俊俏的小学生,因此也来得少了,不过闲了赶来寻几个故交调笑厮混一番,每日家仍被金桂、宝蟾拘束着。贾蓉虽有妻室,贾蔷年纪尚轻,然尚未取得功名,因同贾环、贾兰、贾菌依旧在学中上学。话说这日代儒拿着书本进来,看见宝玉在西南角靠窗户坐着,两套旧书摆在花梨小桌上,纸墨笔砚都搁在抽屉里藏着。代儒便讲起经书来。贾蓉、贾蔷、贾环作样子捧书看着,才一会子就不耐烦了,又和几个猾贼小声叙谈起来。原来郊外村子有个老儒生考功名一辈子了,仍未死心。贾珍便督促贾蓉、贾蔷效仿那老儒生再来读书。宝玉也心不在焉的东张西望。代儒讲累了,出去一会子。忽听窗外有人伸头笑着唤环三爷,贾环忙从窗子里接过点心。宝玉抬头一看,原来是贾环的小厮钱槐,来讨好主子送吃的,贾环又洋洋得意望着各位。蓉蔷不以为然,唤外头的自己的小厮道:回去把好茶给我端了来。只听有人应了一声去办。一时众子弟走到院子里讨得片刻闲暇,或说或笑,或聚做一团,或独个歪在阑干上小憩。这时钱槐往走廊上来,看见本族中有个贫寒亲友家的子弟名唤贾蓁的在墙边站着撕桂花瓣,笑着招手道:你倒自个儿寻个清静了,这几日总躲着环三爷作甚,不就借几串子小钱打酒喝,把你唬的各屋子里躲。贾蓁知他又来勒索,畏缩墙角怯生生道:钱兄此话过矣,想近年世道艰难,生意不好做,做父母的连小儿的绵衣都未曾添置,那还有闲钱揣着买果子吃。这府里也一样的光景,可是大不如以前了,钱兄竟然不知道吗?钱槐听了,上去就揪住贾蓁的衣襟,道:你这话忒难听,莫非咱们抢你的钱不成?借几串子钱也是给环三爷买笔墨纸砚,又不是不还你,唬成那样,编派出这么一长串子废话来。贾蓁道:钱兄也借了多回,几曾还过?钱槐一听,不乐了,举拳便要打人。贾蓁唬的慌忙往这边来,两个人推搡着嘴里说个不停。恰见宝玉过来道:又怎么了,还不快住手。钱槐笑道:大家闹着玩呢。贾蓉、贾蔷及众子弟都拥了过来,唧唧喳喳问有何事故。贾蓁道:钱兄屡次借钱,从来不还,今日又要讨借,我家又不是开银铺的,那有钱给他。一句话不投机,他就要打人。贾蔷听了不乐意了,因平日与贾蓁要好,见他被人欺负,便要来帮他一帮,喝骂钱槐道:你算是那门子的主子,敢和蓁大爷要钱,简直是讨打!说着抬手就是一巴掌,钱槐不敢还手,捂着脸嘟囔道:这算什么,诸位装什么君子,这勒索敲诈的事还不是跟各位学的。贾蓉听了,抬手也扇了他一头皮,道:叫你胡说。贾环挤进来嚷道:是那个欺负俺们钱大哥了,我打不死他。蓉、蔷冷笑望他道:怎么,环兄弟想替你兄弟出气吗,是我们打的,怎么样。贾环一时气急了,嚷道:我管你们是谁,天王老爷也不怕,谁打的,我就得还过来。贾蔷板着脸指贾环道:你不过是姨娘养的,不听话就告诉你父亲教训你一顿,这里那有你说话的份。说着又扇了钱槐一下子。贾环听他这番言语,似被人捅中了要害,当着众人挽不回面子,索性恼了,一边骂着一边伸手去打贾蓉。一时众人都动起手来,有帮贾环的,有帮蓉蔷的都打做一团。宝玉唬的急忙躲开了。院子里喧嚷一片,刚好代儒进来,喝令众人快快住手,众人才停手回屋子里,个个面上犹有怒色。代儒将众人狠狠训斥一番,暂时宁息了怨气。贾环,贾蓉、贾蔷从此各自拉帮结伙,成日不是欺负弱小,就是勒索子弟,越发厉害了。学堂里那些粗俗之徒都加到两派之中,时时寻衅吵闹,夸耀各人势力。贾蓉因其父同自己妻子可卿有染,早生出怨恨,不肯听从贾珍训教,贾珍也觉十分尴尬,渐渐冷落了他,父子形同陌路。贾环见府中凤姐夫妇位显权重,自己竟有如同无,再兼品行难以服众,连父亲、亲戚皆不看重他,将来这家中还是贾琏夫妇、宝玉拔了头筹,不免心怀愤恨,要拉帮结派,自增势力,故同那些不良子弟结为党派,日子久了,益发学的流里流气,言语不恭不敬,德行恶劣起来,这也非一日酿成。宝玉则远远回避他们,不愿同他们合流。代儒也管个不住,只是叹息。
  
  且说王夫人想到园中众小姐年纪都渐渐大了,有几宗子亲事来日要办,便派小丫头请来凤姐一同商议。凤姐道:前儿官媒婆拿了几个庚帖来求亲,有几家要与咱家联姻。王夫人便问是那几家,凤姐道:有平原侯蒋家的,定城侯谢家的,襄阳侯戚家的,景田侯裘家的,一时也记不完。现今家里除岫烟已说给了薛家的,不必提起,还有李婶的两个女儿还未婚配,探丫头、四小姐也不小了,不如提给官媒婆试试看?王夫人道:我正有这个意思,才刚你姑父说起过。环儿这孩子不成气候,不知要把谁说给他,不如叫官媒婆到那几家问问他们的女孩儿可愿意。凤姐道:我看太太也别管环儿了,怕是吃力不讨好。赵姨娘或许心里已有准了,咱别去碰这栗炭,得罪了人不说,怕是又闹个天翻地覆,又该讲我们不说好的,只将人家不要的说给环儿。如此来,我们只落得吃力不讨好。王夫人道:也是,赵婆娘没事还要寻事呢,也不必管他了。这婆娘一心想当家称王,软硬不吃,我也懒的理他。凤姐道:太太说的正是。因又提起贾府宗族里众子弟有年龄大些的,都到了娶亲的年龄,便叫凤姐给官媒婆提提,又说了些家务事就散了。凤姐因贾琏到平安州应差未归,晚间叫了平儿来睡,先是商议些家事。平儿道:那日彩霞被来旺的小子八抬大轿娶回家,成日闷闷不乐的,新郎官又是个戆汉酒鼈,不懂体贴柔顺的,赌博输了一吃酒不是打就是骂,把彩霞委屈的成日偷偷啼哭。昨儿听兴儿说,他们家走失了人口,竟是彩霞同他妹子小霞趁着夜里人都睡下了,偷偷携了包裹逃走了。真是一场冤孽。凤姐叹道:从今我也少帮人说媒允亲了,当初还是来旺媳妇央我成就大媒的,眼看着往后公子小姐们的亲事都渐渐的来了,我这个出头鸟还得伸头去张罗这些,得罪人想是难免了。我这身子近来倦的很,何时能少操这些废心,安安生生的百事不问呢。又要平儿去把彩明叫来,平儿不解,凤姐笑道:咱们的人都是大字不识几个,不像那屋里的林姑娘、宝姑娘,三姑娘、四姑娘,俱都是读过书的,我也找本书叫彩明教我认认字。平儿笑道:奶奶要读书求取功名了,倒也稀奇。凤姐道:放你娘的屁,让你去叫人,就这么多嘴多舌的,再不我亲自去叫了他来如何?平儿忙笑道:我这就把他叫来。因起身去了。凤姐拥被等了片刻,只见彩明进来低首候示。平儿笑道:刚刚往那边去,几个婆子看见我慌忙往花园里藏,有两个还怀揣着物件,被我叫住了,原是守夜的,要聚赌吃酒。我想着不过是些小事情,就放他们走了。自那日抄检过后,园子里也管的严了,才过了几个月,又思量着吃酒聚赌了。凤姐道:什么大不了的,不提也罢。彩明,你过来帮我看看这书里都写些什么,念给我听。说着从抽屉里抽出一本书来,递与彩明。彩明捧书翻了翻,原是一本医药书,书名《千翼方》,不知从那里念起,便问凤姐。凤姐道:你找找妇科血症读来看看。平儿暗想:奶奶定是血山崩积症发作,羞于求医问药,怕被人耻笑,故自己寻方子,忙把彩明叫了出来,到耳房小声告诉他奶奶所得何疾,要他看看书里有没有可用的方剂。彩明乍听凤姐的病症,唬了一跳,把书细细翻看一遍,也是看的不大明白,不敢妄自抄录方子给凤姐。平儿无奈,仍带彩明进来,对凤姐摆摆手。凤姐要他拣几样止血药写了去药房叫贾菖、贾菱抓药,彩明只得依令行事,捧了书出去了。凤姐忽觉一阵头晕目眩,下身热痛,忙要平儿倒杯茶来,平儿劝道:这也不是常法,还是找太医看看罢。凤姐瞪了他一眼道:我那来的病,少胡沁。平儿没法,只得停口。
  
  话说王夫人因想着黛玉总不肯劝宝玉学好,要劝劝他,因带了小丫头往潇湘馆来。黛玉刚睡了中觉,正歪在炕上发闷。忽见王夫人来了,慌忙翻身下炕,亲自去迎,因命紫鹃去倒上好的茶来。王夫人道:我不渴,不用劳烦了。紫鹃雪雁上去园子里逛逛去罢,我有话同你们姑娘说。紫鹃、雪雁知机走开了。黛玉毕恭毕敬坐着听王夫人训示。王夫人道:我记得以前李嬷嬷劝宝玉别吃冷酒,都是你劝的不要理那老货。也从未见过你劝宝玉读书,只是陪他一起顽笑。李嬷嬷也是好意,你不该助着宝玉乱来。还是宝姑娘懂事,可我思量多时,宝姑娘虽好,可他家里有个哥哥不成器,宝玉常和这样人待久了,不坏也学坏了,还是躲着好。再者,宝玉喜的是你,那一年为了紫鹃一句顽话他就急的痴呆了,若牵制着宝玉不理你,恐会出事,故来劝劝姑娘日后也劝着宝玉点,别纵着他才好。黛玉听了,似有一股热流灌入胸腑一般,不觉痴了。王夫人又道:姑娘也知道宝玉是我的命根子,他若不好了,我也没什么意思了。若宝玉一生事业付之东流,岂不全完了?我把宝玉交给你了,从此你可不能再陪着他顽闹了。黛玉点头称是,不敢多言。王夫人又问问他的病可好些,要什么药跟他说。黛玉笑说好些了,若需用时必会去讨。王夫人又说了几句话就走了,黛玉送至门外,被王夫人劝说止步,转身回来,坐在炕上只是不语,想起王夫人一篇话,心里倍感暖意,面上也有了笑意,顿觉身子清爽不少,病儿仿佛也轻了许多,因坐不住,索性走至门外看那翠竹芭蕉。但见秋风虽至,修篁仍碧,在风中摇曳摆动。黛玉看了多时,只见紫鹃、雪雁走来,对他笑道:太太往那边去了,我们也逛了一会没碰见什么人。园里冷清的很,不知太太刚和姑娘说了些什么。黛玉笑嗔道:太太要打发你两个回家成亲呢,才被我劝住了。紫鹃、雪雁道:姑娘就会拿我们取笑。乃一同进了院子。黛玉道:我去宝玉那儿一趟,你们可要看好家了,若有偷懒疏忽,回来少了什么东西只拿你们是问。紫鹃、雪雁笑着应了。
  
  黛玉便往怡红院来。宝玉正歪床上感叹湘云出阁之事,忽听黛玉笑着敲门问道:屋里有人吗?宝玉笑道:没有人。黛玉笑道:原来没有人,只有一个呆雁。宝玉扑哧笑了,道:妹妹今儿这么高兴,别是捡了什么宝贝不成?黛玉听罢变了脸色,故意绷着脸道:又胡说了。我只问你,可听我的话不听?宝玉道:听,听,不知又是什么话。说说看。黛玉道:听话就好,快把书本拿出来!宝玉笑道:《西厢记》还是《牡丹亭》?黛玉道:是《孟子》、《中庸》、《大学》。宝玉笑的在床上打滚。黛玉道:别笑,听话,我告诉你,今儿我也做一回宝姐姐,劝你读读书。宝玉笑道:你学罢,我看学的象不象。黛玉道:我知道你讨厌八股文章,说是诓功名混饭吃,我也不说功名好还是不好,只说混个饭吃作作样子也是合该的,不然饿死了就连作样子都作不成了。宝玉笑道:我听你的。心里已明白黛玉定是受父母之托来劝他读书,因不想黛玉为难,姑且先答应着。黛玉以为他听进去了,也不多劝,准备告辞。宝玉要他再坐坐,黛玉笑道:你就不怕我拿着尺棍打手逼你读书?我可厉害着呢。宝玉笑着送至院内,回来仍是躺着。黛玉刚出门,就见贾政走来,忙垂手站着。贾政摆手叫他莫嚷,也不和他多言,只进屋看宝玉是否在读书。一进门就听见宝玉在念孟子《万章》篇,再一瞧,只见宝玉捧着书本正摇头晃脑念着,不觉微笑颔首走了出来。黛玉陪他往园里来。宝玉从窗子里见父亲走远了,把书一掷,仍去找闲书解闷。黛玉返至潇湘馆,正见春纤在院里收衣裳,抬头见西天黑云东移,风势也渐渐的大了,似有雨意,便道:紫鹃雪雁把窗子关好,要下雨了。紫鹃、雪雁从屋里出来望望天道:可不是,昨儿热的很,今儿也该有雨了。忙帮春纤收拾衣裳。黛玉无聊无寄,翻看了几页古诗,看了些离词别句,不觉兴动,叫紫鹃磨墨,摊开宣纸,耳听着窗外雨声风声,在那纸上走笔赋诗十首以谴烦闷,约莫一顿饭工夫才得停笔,又在篇首写上十独吟三个字,所写乃是:
  
  其一 朱淑真
  诗魂恨断镜妆残,良人意薄醉谁管。
  孤雁声嘹寒侵被,春衫有泪登眉山。
  其二 薛涛
  寂寞古华世事换,佳人郁怀自绝怜。
  懊恨此身非我有,怕临荒台泪难乾。
  其三 朝云
  朝岁何人缀钗头,孤城残梦汀水流。
  零落風烟不相逢,君子无心解闲愁。
  其四 冯小青
  欲寻前迹空惆怅,绿荫门掩望西窗。
  急風吹散鸳衾梦,病翼易痊难疗伤。
  其五 李清照
  展眼春尽剩余年,浪迹萦帘夜梦寒。
  怅忆君言慰奴身,银月盈亏离恨连。
  其六 卓文君
  尊前半醉启宝奁,佳赋已成赛金言。
  镜盟钗誓全为君,深杯欲共笑人间。
  其七 霍小玉
  绣幄情断负春盟,锦屏人妒怨晓風。
  西楼倚扇追前事,乱愁如织扑帘栊。
  其八 杨太真
  新沐恩泽醉和春,圣主城阙仙乐闻。
  展眼坡下红颜老,池苑空寂怨何人。
  其九 崔莺莺
  一片相思情最真,小红多情又多心。
  只因博向强中取,笑语频频赋佳闻。
  其十 杜丽娘
  人愁春老芳情苦,一载痴梦为谁主?
  西風亦明寂寞情,促成佳缘闲恨无。
  黛玉又看了一遍,思虑了半天,把笔一搁,又歪在炕上打盹,不知不觉睡去了。紫鹃雪雁进来,见他睡着,忙将被褥盖在身上,都叹气道:姑娘得了失眠之症,夜里晚间也睡不着,翻来覆去的,只在白天偶尔打几个盹,这样身子那能不亏,病根儿怎样能除,吃的药也数不清,怎么就不见痊愈?明儿还得跟太太老太太说说,找个医道深的好好看看。说罢,二人放下帐子,仍到外间做针线,不在话下。且说宝玉一大早起来漱洗了,吃了早饭,因秋深气凉,被麝月催着多添了几件衣服,要往学堂里去,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6.  第八十二回 分析点评

  V哥回末点评:
  由此回开始,是第十个九回的故事单元,这个单元是以宝玉与黛玉的婚事为主要线索。藏家透露,本回贾家为宝玉择妻的情节中漏掉了一个情节,但又一直没有补上,是说贾政和王夫人在为宝玉择的时候提出了三个人选,首先是傅秋芳,可能是因为傅家已来求亲,可王夫人不同意,她认为傅家向这边求亲不是真心,而是为了攀附这边的权势为,贾政表示同意;而对于黛玉,王夫人对她有微词,可能包括小性、身体不好和不教导宝玉读书,王夫人的这个态度从前八十回她对晴雯的态度就能领略出一些来。而贾政更是犹豫,所以权衡半天,决定选老朋友的后代妙玉,因为妙玉的先人与他家有渊源。不过这实在令人大跌眼镜,但如果仔细想想也不无道理,在第五回妙玉的曲子中最后一句是这样写的:又何须,王孙公子叹无缘!也就是说,她跟宝玉在感情方面应该是有故事发生的,不然这句就无法解释了。而从前八十回里,我们看不到宝玉对妙玉有任何爱慕之情,也没看到妙玉对宝玉有什么非分之想,只能看出两个人互有好感,仅此而己,所以如果八十回以后两个人再没有些瓜葛的话,那妙玉曲子中的这句就落空了。这样看来,妙玉结局的故事如此展开,也是很有道理的。情节出人意料,但却是在情理之中,这令广大读者和红学家们都没有想到!但这里大家可以发现,贾政和王夫人居然根本上就没有考虑过宝钗!瞧她这人缘混的!
  贾政和王夫人虽然在宝玉亲事上没有达成一致的意见,但最后也只剩下黛玉和妙玉两个人选了。王夫人显然知道宝玉娶妙玉师傅的事很不靠谱,所以她判断娶黛玉应该己成定局,于是就急急忙忙来告诉黛玉,并暗示这是自己的意思,让黛玉对自己心存感激,其实这段描写大有深意存焉!千万不要当成闲文,因为这是在影射一段史实,我会在八十四回里进行介绍。黛玉自然是兴奋异常,写下文彩飞扬的《十独吟》,在蒙本的第六十四回里有一条批语:《五美吟》与后《十独吟》对照,看来这条批语说得果然不错!
  湘云跟宝玉开玩笑说:来日同宝姐姐成了婚……”引得宝玉很是生气,这也表明宝玉对宝钗的态度是一贯的,丝毫没有爱情,这也与前八十回是一脉相承的,毕竟宝玉不喜欢宝钗总是劝自己在世途经济学问上下功夫。大家都知道宝玉最后娶的是宝钗,也就是说如果宝玉真的不是迫不得已的话,两个人根本不可能走到一起!
  贾政说的老太太做个怪梦,梦见蜻蜓满宅飞,这个蜻蜓二字太触眼了,蜻蜓清庭也,这在那个文字狱盛行的时代绝对会出问题的!从这个角度就可以看作者明显是反清的明朝的遗老遗少,其创作意图也就跃然纸上了,从这回起干涉朝政的内容越来越多,这也是《石头记》八十回以后的故事不能流传的主要原因。
  宝玉二次入学堂,学堂里分为两大帮派,一个是贾蓉、贾蔷的蓉蔷派(谐音戎羌),另一个是庶出的贾环和钱槐的一派,大家不要简单地理解这是学堂里小孩子们打架,而是有深意的。后面的情节发展中就可以看出,这两派将是贾家遭难的关键所在,这些故事都不是闲文。本回里有贾环一时气急了,嚷道:我管你们是谁,天王老爷也不怕!”的内容,这应该是个后面的伏笔。程高本里也有宝玉二次入学堂的故事,应该不是巧合。另外,程高本中也有妙玉与惜春下棋的故事,但程高本中的这段内容有些漫无目的,让人感觉不出对整个书的故事发展有什么作用,更象是闲文;相比之下《吴氏石头记增删试评本》中两人下棋的内容却是整部书有机的一部分,是必不可少的,这只能说明程高本是借鉴这里的情节。藏家提示,本来有文字丢失,大概情节是:蓉蔷、贾环各自拉帮结派,有一大篇欺负弱小、争斗撒泼的情节,被浓缩成一、两句话了。我们没有见到,非常可惜。
  
  本回提到贾蓉因其父同自己妻子可卿有染,早生出怨恨,不肯听从贾珍训教,贾珍也觉十分尴尬,渐渐冷落了他,父子形同陌路。印证了前八十回秦可卿的故事确实有删节。靖藏本在第十三回前有这样一条著名的批语:
  “‘秦可卿淫丧天香楼,作者用史笔也。老朽因其魂托凤姐贾家后事两件,岂是安富尊荣坐享人能想得到者?其言其意,令人悲切感服,姑赦之。因命芹溪删去遗簪更衣诸文。是以此回只十页,删去天香楼一节,少去四五页也。
  甲戌本在第十三回前的批语也指出:“……隐去天香楼一节,是不忍下笔也。
  靖藏本在第十三回有一条批语:可从此批。通回将可卿如何死故隐去,是余大发慈悲也。叹叹!壬午季春。 笏叟。
  《吴氏石头记增删试评本》的第十三回开头空白处写着小字:秦可卿淫上天香楼,红线划去后五字,接着后面的是:再拟。王熙凤协理宁国府。据藏家透露,被删掉的故事大至如下:秦可卿是个很放荡的女人,她勾引过很多男人,其中还有宝玉!她还与贾蔷早有奸情,也就是所谓的养小叔子。一日,贾蓉不在家,秦可卿约贾蔷来偷情,而她自己在家洗澡打扮等着贾蔷,不想贾珍透过帘子看到了可卿的美态,顿时动了淫心,于是闯入,秦可卿也没有表示任何反对,两人很快搞到一起。他们正在进行中,忽然瑞珠隔着帘子说:有人登访了!惊的二人赶紧穿衣服。贾珍很快整理好,然后迎出来,装做在客厅喝茶。原来是贾蔷赴秦氏之约而来,他进门看到贾珍以后吓了一跳,实在是没有想到,所以尴尬得更,急忙拉家常,说了些废话,然后就失望地走了。贾珍觉得在秦可卿的卧室里偷情不安全,于是跟秦可卿说以后二人去天香楼幽会,因为那里平时人少。为了安全起见,两人每次在天香楼偷情的时候让瑞珠在门外把风。书中还提到:天香楼原名为西帆楼”,之所以改名并没有讲出原因。
  焦大在宁府负责干杂活,多次窥视到秦可卿与贾珍和贾蔷等人的丑事,很是厌恶。有一天,另一个丫宝珠去天香楼打扫卫生,拾到了秦可卿遗落的簪子,她拿着犹豫不决,被焦大看到,于是动了个心眼儿,他上前说:这可是主子的簪子,你绝不可以独吞,不然以后被人发现,你说不清是自己偷的还是捡的!接着怂恿宝珠将簪子交给尤氏,说这样不但可以落个好名声,也许还能得到赏赐。宝珠觉得有理,于是兴冲冲地把簪子交给了尤氏。尤氏听说这是从天香楼里捡到的,心中明白了一大半,其实她早就听到关于秦可卿的风言风语,以前还不太相信,这回可真的信了,于是她马上找到贾蓉商量,二人决定捉奸。
  这一天,秦可卿又去天香楼与贾珍幽会,被尤氏和贾蓉远远看见,看准时机以后他们快步朝天香楼而来。本来瑞珠在门外望风,可她这时居然在磕睡打盹,贾蓉和尤氏从远处走过来的时候她没有及时发现,直到二人上楼来了,她才惊醒,于是她忙起身想赶紧去敲门,贾蓉抢上前去踢了她几下,然后二人闯了进去,当时场面很是狼狈,贾珍居然大怒(朋友是这样介绍的,可我想不通他凭什么大怒),贾蓉和尤氏对秦可卿更是又打又骂,而秦可卿又羞又气一下子病倒了。
  第十回紧接着的内容就是金寡妇去宁府评理,这个故事出现在本回的后面而不是在前面。写的是金寡妇气冲冲地来到凝曦轩找秦可卿,她远远地看见尤氏与几个丫头走过,尤氏面色不太好,有怒色,金寡妇从旁人那里打听道秦可卿病了,感觉自己来的不是时候,所以思来想去只好忍气回去了,第十回的情节到此就结束了。
  第十一回,贾府大部分人很快就知道了秦可卿和贾珍的丑事,大家都很震惊,贾母非常生气,完全改变了对秦氏的态度。在排家宴庆寿辰的时候,秦可卿带病前来参加,可邢夫人和尤氏等人竟然冷言冷语劝她回去,说她不配来,贾母也是一脸不悦,这让秦可卿感觉压力很大,心情极为沉重,病情更重了。
  第十三回的回目是秦可卿死受五花诰,王熙凤协理宁国府,讲的是贾蓉、尤氏、邢夫人、贾赦以及贾珍等聚在一起,商讨秦可卿的事情,认为她的丑行败露,越传越广,不能再在贾府呆下去,最后大家认为只有牺牲她才能为贾府遮丑,于是命她自尽,而没想到贾珍哭着说愿意代秦氏死,希望能免她一死,但其他人都不同意,于是大家吵做一团。秦可卿没有办法,只好上天香楼自尽,大家在外面等着,贾珍也在一边痛哭。而瑞珠一直为自己坏了贾珍和秦氏的好事深感内疚,现在秦可卿死了,知道自己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于是撞柱子死了。而宝珠觉得因为自己送簪子引出两条人命,心中愧疚之极,所以也甘心为秦可卿守灵。
  
  如果这位朋友介绍的内容是真的,那我们就可以明白书中很多情节。比如秦氏死了以后贾珍居然当着那么多亲戚朋友贾珍哭的泪人一般,还说什么:合家大小,远亲近友,谁不知我这媳妇比儿子还强十倍。如今伸腿去了,可见这长房内绝灭无人了。现在看来应该就合理多了,因为他们两个人的奸情大家都知道了,所以他也没必要掩饰而背着人去哭,而且也看出两个人虽然一直是在偷情,可居然还偷出来感情来!这真让人没有想到,看来贾珍也是个很重感情的人,所以才说:如何料理,不过尽我所有罢了!看来都有了立足点了。另外,宝玉听说秦可卿上吊以后吐血,也就合理多了。而贾母阻止宝玉前去时说:才咽气的人,那里不乾净……”也就可以理解了,因为她对秦可卿的态度早就发生了转变,所以才说出这样的话来。
  其实可卿与贾蔷早有奸情这一点在第九回贾蔷第一次出场的地方已有显露:宁府人多口杂,那些不得志的奴仆们,专能造言诽谤主人,因此不知又有了什么小人诟谇谣诼之辞。贾珍想亦風闻得些口声不大好,自己也要避些嫌疑,如今竟分与房舍,命贾蔷搬出宁府,自去立门户过活去了。〖蒙侧批:此等嫌疑不敢认真搜查,悄为分计,皆以含而不漏为文,真实灵活至极之笔。〗),这些说得都很明显了,贾蔷难逃干系。
  在第十一回里有这样一段:尤氏的母亲已先在这里呢。大家见过了,彼此让了坐。贾珍尤氏二人亲自递了茶,因说道:老太太原是老祖宗,我父亲又是侄儿,这样日子,原不敢请他老人家,但是这个时候,天气正凉爽,满园的菊花又盛开,请老祖宗过来散散闷,看着众儿孙热闹热闹,是这个意思。谁知老祖宗又不肯赏脸。凤姐儿未等王夫人开口,先说道:老太太昨日还说要来着呢,因为晚上看着宝兄弟他们吃桃儿,老人家又嘴馋,吃了有大半个,五更天的时候就一连起来了两次,〖蒙侧批:此一问一答,即景生情,请教是真是假?非身经其事者,想不到,写不出。〗这条蒙侧批一直让人有些头疼,搞不懂这是在讲什么,现在我们明白了,原来第十回天香楼淫乱捉奸之事,可卿羞辱难当,赶上贾敬大寿,本欲帮忙,却被尤氏、邢夫人等呵斥,无地自容,只能托病不敢再出来,此时贾母再爱热闹也无心到宁府,所以这一问一答,批书人告诉读者:贾母不赏脸是一堆假话!
  相比之下,现行书中第十三回的回目秦可卿死封龙禁尉是有问题,因为被封为龙禁尉的是贾蓉而不是秦可卿,所以这个回目显得有些不对头。而死受五花诰是合理的,是指古代帝王封赠的诏书,因以五色金花绫纸制成,故称五花诰,应该是针对女人的,所以这两个头衔的意义差别很大,不知道这个改动从何而来。由此看来,无论是秦可卿淫上天香楼还是秦可卿淫丧天香楼,都是合理的,这是两个不同的情节,这也让我们没有想到,所以畸笏叟的批语和朱衣说的都没有错!
  书中一些重要人物死的时候都有一个叫可卿的仙姑来迎接,那秦可卿死的时候是谁来接的呢?藏家告诉我:可卿是警幻仙姑与四个仙姑去接的,因为可卿是警幻仙姑的妹妹。
  在本书的最后一回出现了情榜,秦可卿是孽情,应该说是很合理的;另外瑞珠是情殃是给人带来灾祸的意思,自然是指她的不尽职导致被捉奸;宝珠是情累,应该是连累的意思,她本想得到个拾金不昧的好名声,可却连累了别人。
  在全书最后一回里有一些重要角色的考语,秦可卿的是:风雅绝伦,却出身鄙贱,以色败家,遗恨无穷,实乃孽情。这与第五回秦可卿曲子中的宿孽总因情相呼应,我感觉藏家介绍的这段故事真实性很高,可惜还没有看到文字!
  在重庆《新民晚报》一九四六年十一月二十四日第三版上有一篇文章,题目是《秦可卿淫上天香楼》,署名朱衣。文中介绍朱衣家中曾有一《石头记》抄本,第十三回回目则为秦可卿淫上天香楼,书中大意,谓贾珍与秦可卿,在天香楼幽会,嘱一小丫头看守楼门,若有人至,即声张知会,乃小丫头竟因磕睡打盹,致为尤氏到楼上撞见,秦可卿羞愤自缢于天香楼中,事出之后,小丫头以此事由己不忠于职所致,遂撞阶而死。这个记载与此本上的故事很接近。

7.  第八十三回 史太君临终念子孙 王夫人膏肓托儿女

  诗云:
  凤阙渐闻梦趋深,宦门忍看白头吟。
  儿女有情皆泪垂,诗仙曾赋高堂镜。
  且说宝玉往家学里来,先去老太太房里请安,只见王夫人正陪着贾母说着话。宝玉上前作揖,贾母见他过来,道:明儿便是重阳,叫学堂里放一天假,咱们也聚着乐一天,玉儿也陪我到园子里逛逛。说着又咳嗽了几声。宝玉见他形容苍悴,病色枯焦,心里便有些不忍心,答应了一声背转身去,偷偷掉泪。只见凤姐也进来了,见了贾母,又回身见过了王夫人,笑道:老祖宗要问我什么?王夫人便告诉他明日重阳,老太太要众人陪着宴乐一天,贾母问他可曾吃了没有,要他一并吃了再家去,遂叫鸳鸯琥珀等传饭。凤姐又问贾母喜吃何物,贾母叹道:能有什么可吃的,近几年年成不好,田亩减产,家里出的多进的少,不过可着做罢了,你快告诉厨房里,别管我吃些什么,随意做了来,不可使他们作难。鸳鸯答应了去了。一时端上饭来,果是些家常俗见之物。凤姐喂了贾母几口碧粳米粥,见他推开碗摆摆手,叹道:我身上不大舒坦,你去把太医叫来。凤姐忙出去叫人。不大会儿,贾琏同王太医掀帘子进来了。王夫人扶贾母躺着,王太医为贾母把脉。良久,贾琏把他叫到外头耳房,问他病况如何。王太医道:弦脉端直而长,气机不利,六脉弦迟,素有积郁,稍感风寒,药取柴胡疏泄,寸关无力,心气已衰,脉气歇止,止有定数。贾琏听了,明白大半,叫他到正屋坐着,自己则到房里安慰贾母,笑道:老太太不必挂虑,才刚老先生说了,是一时感了风寒,不过吃些疏风的药便好了。贾母叹了一口气道:"你不用虚宽我的心了,我知道自己熬不过今年了,明日重阳大家得快快活活的过,还不知下一次还过得过不得了。贾琏、凤姐听了心里一酸,差点掉下泪来,忙笑着解慰:老太太定是长命百岁,福寿双全。贾母微笑着不做声。一时大家吃完饭就都散了。
  且说第二日一大早,宝玉匆忙起来,胡乱喝点薏米红豆粥,就急着要往园子里去。麝月忙把穿花大红箭袖给他穿上,道:时值秋令,外头清寒,偏又这样猴急毛躁的出去,回来又要闹头疼了。宝玉听他口气,恰又是一个袭人,乃笑道:怪不得袭人临走要留下你,看来他实走却似未走。麝月笑道:二爷敢是又想他了,不妨还叫他回来服侍二爷,我也省省心。宝玉笑道:是我多嘴多舌了,一大早你出去,有没有看见园子里都在忙些什么?麝月笑道:园子里可热闹了,他们又是采茱萸,又是吃糕点,都嚷嚷着到城外登高爬山呢。周奶奶刚刚给他们说了,说老太太不许大家走太远,就在园子里行乐即可。老太太吃完饭要二奶奶他们陪着钓鱼呢,还说大家还要猜谜行酒令。老太太这般雅兴,竟是比咱们年轻人还有兴致。宝玉听了,低头半晌竟掉下泪来。麝月见他伤心,想是自己说的话触动了他,因勉强笑道:迟一会子再去罢,他们都还没吃饭呢。宝玉那里憋的住,急急忙忙出去了,先是来到潇湘馆约了黛玉,又到秋爽斋约了探春,在路上又遇见了李纹、李绮,一同去寻贾母。只见贾母房里花团锦簇,喧阗嬉笑,凤姐、王夫人、邢夫人、李纨及众人都在。大家簇拥着贾母到园子里游逛,贾母笑呵呵的被凤姐、王夫人挽着手,边走边说说笑笑。贾赦、贾政、贾琏早安置了众多丫鬟、小厮在各处或放风筝,或钓鱼捉迷藏,贾母看了更是欢喜,先是去惜春房内看他画的大观园图画了多少,惜春已画了大半,从里间取出摆在案上,大家评议了一回,又离了这里,转过藕香榭来,走至蓼溆,上了亭子,靠着栏杆看见一片假山石。贾母走的累了,忽然来了雅兴,要大家停下,一同钓鱼取乐。贾政、贾琏赶上来,命身边小厮把钓竿拿与众小姐,凤姐、宝玉、黛玉、探春、惜春等人都择了空地,一时几个丫头放好了矮凳子,凤姐等将丝绳抛下,扬到水里,安静坐着垂钓。贾母则由邢夫人、王夫人等陪着看他们钓鱼取乐。不大会子,鸳鸯兴冲冲上来笑道:老太太,二奶奶才刚钓了好大一个鲫瓜儿。贾母喜的要看,彩明端着小瓷坛过来,大家边看边笑。尤氏笑道:凤丫头敢是想鲤鱼跳龙门了,老太太快封他个差事做罢。大家都笑了起来。贾母笑道:你们快拿竿子把他打压下去,他这鲤鱼是个成了精的,难惹着呢。凤姐笑道:老太太专会降妖伏魔的,我这区区一小鱼精,成不了气候。大家都笑了起来。贾母对彩明道:不过是取乐,谁还吃他,快别搁清水里养着了,仍放回水里去罢。彩明答应着去了。贾母也坐在宝玉旁边钓了一回。约莫一顿饭工夫,宝玉钓了个杨叶窜儿,凤姐又钓了几条小鱼,黛玉、探春、惜春等皆是一无所获。宝玉是个性急的人,抡着钓竿等了半天,好容易看见钓丝微微一动,宝玉喜得满怀,用力往上一兜,不想钓竿往石上一碰,折作两段,丝也振断了,钩子也不知往那里去了。众人越发笑起来。大家看着水边的草木都枯萎了,没有一点生机,都有荒凉之感。贾母叹道:我到咱们贾家已六十多年。从年轻时候到如今,历见了几代兴旺,想当初你爷爷、祖爷爷那辈都是勤勤恳恳持家,不敢稍有懈怠。一转眼到了这辈,子孙们不再谨勤俭约了,皆是安享逸乐,无所作为,那些胡作非为、暴殄天物的事也渐渐的来了,家境一日不如一日,可是一代不如一代了。我时常做梦梦见你祖爷爷、爷爷,脸上多有愧色,也无颜再见他们,好好的一个家被我弄的益发衰微了,心里怎能不惭愧。说完不禁落下泪来。众人见老太太伤心,忙笑颜劝解。半日,贾母才拭泪勉强笑道:我今儿是怎么了,唠唠叨叨的没完了,耽搁了咱们钓鱼取乐。因和丫鬟要了钓竿,由大家陪着,又坐在水边垂钓起来。钓了一会子,也没钓到什么。贾母有些乏了,贾政因命人抬上轿子,由鸳鸯等搀扶着他先回去了。众人又钓了一会子,也散去了。贾府宗族子弟贾敦、贾衍、贾珖、贾璎、贾琛、贾蘅、贾芬等也嬉戏游赏多时,皆散去了。贾母体倦神乏,原拟晚间行酒令猜谜打牌的,也一概免了。另有贾蓉、贾蔷等公府子弟到野外或登高或狩猎,高乐了大半日,到黄昏才收弓而归,原是日日以习射养力为由,借机吃酒赌钱,趁着今日贾母高兴,想效仿往日烹猪宰羊,滥漫使钱,谁知内囊空了多半,叫人去端佳酿美肴,一时却叫不回送菜的,蓉、蔷等都暴跳如雷骂骂咧咧的。那些厨役都来诉冤道:这一二年旱涝频频,田上的米都交不齐,加上连年蝗灾,年成实在不好。连厨房里去外头也买不回多少新样好菜,且又贵的很,叫奴才们也没法啊。贾蓉、邢德全不信,挥拳就要打人,幸被尤氏赶来劝住了。尤氏道:这倒不是假话,连老太太那里吃的也是白粳米饭,想找几样细米也难了,你们还没见乡下那些庄户人呢,连草根子都快吃尽了,这都是老天不开眼,日后只能将就着点了。众子弟听他如此说,都笑道:那里又缺咱们的,贵了多出点钱就是了。尤氏见这些纨绔子弟全然不知世事,只知斗鸡走狗,不知柴米油盐出自何处,说服亦难,只叹息着走了。
  此时蠢物我回想当初在大荒山青埂峰下,因不耐凄凉寂寞,欲临人世享那富贵荣华,只惭道行不深,虽说可以自行来去,无奈地天之广非我能飞的去的,幸蒙癞头和尚,跛足道人助携来此,得见这般世面。前回元妃省亲,那富丽豪华实难述尽,石头也曾得意未有枉临人世,只惜如今贾家日渐穷蹇清冷,不似以往那般热闹,将来又不知如何,石头已无心滞留,欲离了这里重寻锦衣豪门寄身,故几日来也思量多时,一直未有绝好去处。忽思及一人,顿觉豁然开朗。诸公未必得知,待蠢物细细说来。江南有处甄府,是个富而好礼之家,那等显贵亦可比肩贾门。府中有个公子,与宝玉同名,容貌无二,性情相近,亦属罕事。待蠢物想来,他定也有随身所佩之物,和在下相似。既便没有,我去了他那里,也会欣然接纳。既已思算齐妥,立马动身离了此处去往甄府。趁着夜深人乏,施展本领,腾空而起,往那繁盛京华闹区飞去。一路但见城阙阊阖,楼台林列,好个妙绝人间世,只把石头看的呆了。边行边看,只到了第二日午后申时才到了江南甄府,往大门看去,却也与贾府无两。待进去一看,却吃了一惊不小,只见园里空荡荡的,多处垣断墙颓,花木枯败,好不凄凉萧条。蠢物正在纳闷,忽见前面旷地上,落叶堆燃、寒烟扬起,听见有人哭道:妹妹,我回来迟了,你死的好惨啊!匆忙一瞧,只见一个面容憔悴公子正对着一付枯骨泣诉。石头不知甄家出了甚么大事,奇而口吐人言道:贵府莫非历过一番劫掠不成,公子所泣何人?公子回头一看,只见一块晶莹鲜润的宝玉离地五尺悬空而言,拭泪讶然道:怪了,玉石会讲人话,倒唬人一跳。石头见他貌同贾家宝玉无二,便知此人乃甄家宝玉也,乃道:吾本是石头城荣国府贵公子贾氏宝玉所配之物,近来闷了出来逛逛,请不要见怪。甄宝玉道:倒也怪异。又道:吾哭的是我的红颜知己,先我一步而去,吾家先是被圣上下旨抄没,后又遭贼寇入侵,说了亦是无益,不如不提。石头再三追问,才知他家有个做尚书的四十余岁兄辈带兵打仗,屡获战功,却被奸人诬陷,已经凌迟处死。石头又是惊讶又是嗟叹,忽然从那边走来一僧一道,用些言语机关开导甄家宝玉遁入空门。甄家宝玉听了豁然开朗,感激仙家指点。僧道走后,甄家宝玉对石头道:吾已万念俱灰,意欲投身佛门,石兄还是回去的好。石头道:吾是施展本领才不辞劳苦飞来贵府,消耗了许多法力,若能藏匿公子袖兜,安逸带回贾府,也少用些功力,不必过于劳乏。便央求甄家宝玉送他回贾家。甄宝玉是个乐善好施的,思量多时,便把它揣入袖内,叹道:待我先完结俗缘,他日若有闲余,必送你归贵府。说罢葬了白骨,离开甄家,先去那佛门寺内剃度出家,再将石头送回贾门。正是:
  奕光交汇刹倐缘,心绪支离尘似烟。
  痴怨婪嗔为宿孽,意皈思寂寤心虔。
  且说贾家无端丢失通灵玉,宝玉忽然神志不清、人事不醒,急的众人又是哭喊又是叫人,手足无措,闹的举家不宁。贾母近来体弱年高,身体大不如前,由鸳鸯扶着颤微微道:那是你的命根子,怎么能丢了。急令众人再去各处找找。贾政叹气连连,在屋子里踱步,一时赵姨娘进来了,又说不中用了,要预备后事,早被贾母、贾政骂出去了。贾琏急忙请了张道士进来,贾母迎上去道:老神仙好,快救救玉儿罢。张道士堆笑安慰贾母道:这都是贵府一时疏忽,忘了给他多系块护身符了,哥儿一旦失玉,便会昏厥,须备个护身符代玉护体。因亲自到床边给宝玉系了。不大会儿,宝玉苏醒过来,叫了声张爷爷好。贾母、王夫人、黛玉、麝月等见了都放下心来。约过了一月,这日忽听门外有奴才来报:外头来了一个和尚,手里拿着二爷丢的这块玉,说是送玉来了。贾母忙叫人去请,只听外头传进来道:原来是甄家的宝玉来了。众人急忙迎了出去,却见贾琏同甄宝玉携手进来。甄宝玉先是合掌行了出家人之礼,后又对贾母等鞠躬。贾政忙命人搬了椅子让他坐了。贾母、王夫人与他叙两家交情,谈起往事都嗟叹不已。甄宝玉从怀里掏出通灵玉,尤氏从他手中接了玉过来给贾母。贾母过来一把攥在手里,摩挲半天才道:可回来了。王夫人拿着玉,由麝月跟着出去找宝玉去了。黛玉、探春等也松了一口气。众丫鬟打量着甄宝玉,都惊讶笑道:怪了,这人同咱家的宝二爷一个模样。甄宝玉笑道:那年我到过贵府做客,施主怎么反不记得了?众人纳罕道:玉儿怎么叫你得了?甄宝玉道:待贫僧细细讲来。因一五一十说了一遍,听的满屋子不住唏嘘落泪。且说宝玉正在怡红院就寝,忽见麝月进来对他道:家里来了客人,老太太要你去见,是江南甄家的宝玉来了。宝玉听王夫人提起过甄宝玉与自己相貌无二,早就想争睹为快,急忙穿衣往这边来,看到里里外外站了好多人,有个和尚正坐着同贾母谈叙寒温,仔细一看,那人相貌果同自己一样,忙上前拜见。甄贾宝玉彼此都有似曾相识之感,宝玉见他文采斐然,对答如流,侃侃而谈,识见不俗,甚是心敬,想到那年梦中之景,如今再听他所谈又皆是高论,因把甄宝玉当个同心知己,也坐在他旁边,两个人谦恭的说着话。宝玉既因初次见面,不便造次,且又贾环贾兰在坐,口中夸赞道:久仰芳名,无由亲炙。今日见面,真是谪仙一流的人物。世兄是万人里出拔之最清最雅的,小弟是极污极浊的一等庸物,忝附同名,殊觉玷辱了宝玉这两个字。甄宝玉道:施主谬赞,实不敢当。弟是至浊至愚,只不过一块顽石耳,贫僧少时不知分量,自谓尚可琢磨。岂知家遭消索更比瓦砾犹残,佛说觉悟世间无常,国土危脆,四大苦空,五阴无我,生灭变异,虚伪无主,心是恶源,形为罪薮。如是观察,渐离生死。宝玉听了,心里甚是赞叹,不知不觉把些佛理潜移默化记在心里了,又听他说道:我昔所造诸恶业,皆由无始贪瞋痴,从身语意之所生,一切我今皆忏悔。我本因地,以念佛心,入无生忍,今于此界,摄念佛人,归于净土。佛问圆通,我无选择,都摄六根,净念相继,得三摩地,斯为第一。当舍于懈怠,远离诸愦闹;寂静常知足,是人当解脱。宝玉听了如醍醐灌顶一般,再次向他讨教。甄宝玉道:讨教谈不上,不过是这般道理。若诸世界六道众生,其心不淫,则不随其生死相续。汝修三昧,本出尘劳。淫心不除,尘不可出。贾政见他说了很多,怕他口渴,忙止住了,要李贵端了茶给他,再慢慢细说。甄宝玉起身施礼道:贫僧来了这么多时,也该回去了。贾母那容他走,忙命小厮将他扶到内间歇息,甄宝玉只得进了套间坐着。且说宝玉才刚听了他这一番高论,如梦初醒一般,又是嗟叹又是嘻笑,自言自语道:我原来竟是个痴子,枉在红尘空读多年,竟不知何为形,何为心,这回我必是要随他一同走了,离了这俗世凡尘,我也要做出家人。贾母、贾政等听他说些痴话,都唬的忙过来劝道:又从那里想起这样荒唐话头,还不快灭了念想。因命小厮将宝玉搀了出去,大家也都散了。贾政指示李贵守着甄宝玉服侍他,自己边走边忖度着要多留他住几日,忽见李贵来报,说甄宝玉已经告辞走了,拦也拦不住。贾政急道:他大老远来了,咱们还没有好好谢他,怎又让他走了?又骂李贵留个人都留不住,慌忙派人到大门外去找,已经找不见了,不免嗟叹了一回。
  且说贾母回去身上发热,扎挣了一两天,竟躺倒了,日间夜里脸上作烧,茶饭不进,面容枯焦。贾家个个心似油浇,贾政慌了,遍寻京城名医,也花了不少银两,无奈贾母病势越发严重,贾家宗室众子弟儿孙轮番前来探望,都偷偷掉泪。贾母亦知自己阳寿将尽,便想着临终能再见见子孙一面。一时想起湘云,又不敢打发人去瞧他,心想才新婚的人怎可探望待亡之人,因把鸳鸯劝止住。鸳鸯在老太太身旁哭得眼睛红肿,一刻不离左右。琥珀见贾母神色不对,也不敢言语,悄悄到门外告诉贾赦、贾政。贾政又传张太医进来,又诊了一回,张太医出来对贾赦、贾政、贾珍、贾琏摇摇头就出去了。贾赦贾政会意,与王夫人等说知。贾母声音低哑叫琥珀过来,在他耳边说了两句话。琥珀忙告与贾政,说老太太想见宝玉,叫儿孙们都来。贾政出去找人。不大会儿,贾敕、贾效、贾敦、贾衍、贾珖、贾璎、贾琛、贾璘、贾菖、贾菱、贾蓁、贾萍、贾藻、贾蘅、贾芬、贾芳、贾菌、贾芝、贾珍、贾蓉、贾蔷、贾荇、贾芷、贾琮、贾环都来了,在院子里黑压压的都站满了。尤氏、凤姐、李纨、宝玉、探春、惜春也都来。贾母让一个个进来看视一番,又强扎挣着与贾赦贾政贾珍贾琏说了些话,要拿出自己的梯己用来办丧事。贾家因日渐贫蹇,已不能象往日办可卿丧事那样大手大脚操办了,幸而贾母素日存了不少私房钱,今日全部拿出。贾赦贾政愧的涕泪交流,都道:母亲还要掏钱出来,做儿的怎不惭愧?贾母又要见宝玉、黛玉两个,道:我最不放心的就是你这两个小冤家,以后可不要再赌气吵嘴了,要和睦。宝玉不肯读书,也别逼紧了。宝玉、黛玉两个早哭的说不出话来。贾母又道:可惜这辈子见不到你俩成亲,也是我的一块心病。说着又将此事嘱咐了邢夫人、王夫人、尤氏、凤姐、李纨一遍。又道:我再见一个重孙子就安心了。李纨也推贾兰上去。贾母放了宝玉,拉着贾兰也说了一番,只见脸上发红,再也说不出话来,竟是含笑去了。贾氏一门都放声痛哭起来。贾赦、贾政、贾琏、王夫人、尤氏、凤姐、李纨、宝玉、黛玉尤其哭的肝肠寸断。赵姨娘见贾母唤进众子弟见一面,独没有见贾环,有些气不忿,拉了李纨哭道:环儿不是他的孙子,为何只见宝玉、贾兰两个?贾政喝道:闭嘴,老太太精力不够,那能一个个都见了,没心肠的歹妇,这个时候还争!赵姨娘撇撇嘴出去了。
  且说贾家为史太君操办丧事,史鼐史鼎的几个儿女也来了。史湘云和夫君卫若兰也来守灵,史家来的人皆号啕大哭,史湘云更是哭的死去活来,被探春、黛玉含泪劝住了。谁知皇宫里今年有好多官员犯了事,被圣上关了,也不知他们所犯何事,死活不明,故此次来吊唁的官家少了好多,一时不消细说。凤姐念及当初贾母对他的呵护慈爱,痛哭了几场,也告恙卧床休息。一日,王夫人带着两个小丫头到他那里探看了一会子,转身又往怡红院来看看宝玉读书是否用功,刚走至湖边,忽然从那湖里影影绰绰现出三个披头散发的小鬼,里头还有一个看着眼熟,竟是金钏的摸样,王夫人甚为惊恐,只听那小鬼冷笑道:太太好狠毒,逼的奴才走投无路,今儿就是来报仇来了。说着同那两个都向王夫人扑来,那两个小丫头吓的藏在树后,王夫人也大叫着要逃,被那三个小鬼生拉硬拽往湖里推,只听扑通一声,王夫人失足坠入湖里,那几个小鬼又不见了。两个小丫头一边哭喊着叫人,一边折树枝救人,刚好有几个小厮经过,跳身入湖,把王夫人救了上来。谁知近日园中阴气甚重,贾家主仆竟病倒了大半,皆是瘴疫鬼气所致,幸好都服了药渐渐好转,只是王夫人一病不起,日间夜里发烧身热,谵语绵绵。贾政连忙请了大夫看视,并不稍减,更加发起狂来,谵语不清,大喊大叫的。众人急的没法,只是啼哭,忽然只闻得隐隐的木鱼声响,贾琏把一个癞头和尚与一个跛足道人请了进来,对贾政道:上回宝兄弟中了邪祟,就是他二位治好的,今儿忽然在那街上又看见了二位,便好言请了过来。贾政急忙有请,那二人道:太太这是得了冤疾,是被促狭鬼闹的,仍用通灵玉除除邪气,日久便好了。说着把通灵玉安放在王夫人卧室之内,将玉悬在门上,又道:邪气虽除,然病犹未愈,仍须服药调治。说着回头便走了。贾政赶着要送谢礼,他二人早已出去了。贾琏等出去去看时,已没有了踪影。王夫人躺了两三天,省了人事,也不叫嚷了,只是身上依旧发热。贾政在外头请来一个名医,开了方子给王夫人抓药疗治。王夫人不但没有好转,反加重了,那名医也骗了钱卷铺盖跑了,不久王夫人便命绝气休了。贾府深知全是名医所误,百般寻他不着,恨的叫骂不止,然又有何益?王夫人膏肓之际含泪拉着宝玉的手不肯放松,道:我的儿,为娘此去没有其他可挂虑的,只是牵念着我儿未能功成名就,又怕日后荒废了学业,再没人管你,可叫我怎么放心。又怕那促狭鬼嫉恨你,得空便拧一下,掐一下,也没有人护着你了,为娘怎不心痛?宝玉早哭成了泪人。黛玉、探春、凤姐、李纨也哭的抽抽噎噎。贾家一年内竟遭逢两回丧事,都哭的寻死觅活,凄不忍睹。宝玉年少丧母,更是胸腑俱裂,恨不得随母亲一同西去。赵姨娘自是趁心如意,假意啼哭,却不见一滴眼泪。一切丧事办理不消赘述。只说王夫人病故后,宝玉越发低沉,成日里坐在屋内发呆。众人皆知原由,怕他伤心过度,生出病来,都时时来看望,与他说笑,怎耐宝玉郁郁寡欢,总是默不作声。贾政怕他憋出心病,也不过于逼他读书,日间只和一些清客谈天。贾母逝后,贾家怕委屈了鸳鸯,问他有何打算,鸳鸯誓不离开贾府,只在家里做做针线,独居深深小院。贾赦也无暇顾及鸳鸯,早把当年的事忘了,因见贾家日渐式微,成日和邢夫人商议家务。凤姐之女巧姐也大了,贾琏既忙着官里的事,时时到平安州办事,也未操心家里诸事。
  展眼又是夏去秋至,这日一大早宝玉就怔怔的坐着,麝月摆上饭来,也懒的吃。麝月连哄带怄催着他吃了一口儿饭,又搁下了,仍是闷闷的歪在床上,一时间忽然掉下泪来。麝月摸不着头脑,道:好好的这又是为什么?若是闷了就出去走一走,省的闷出病来。宝玉起身往外就走。麝月喊道:天气凉了,穿的又这么薄,还不回来换件暖和的。宝玉道:回来再换。因往门外去了。麝月叹气不语。宝玉在园中走着散心,却见闲阶朱门,杳无人声,西风无情,吹尽繁红,池苑花叶凋零,女墙一带香草枯萎,几处门窗掩闭。又听呼喇喇风过,将那树叶吹的哗哗作响,吹得宝玉衣带飘忽,鬓发凌乱。宝玉站在风口,眺望周遭,心内不觉凄然感伤。忽见那边走来两个丫头,不是别个,却是鸳鸯、玉钏儿,宝玉勉强笑道:两位且住,从那里来,到何处去?玉钏儿笑道:园里都传开了,大老爷升了校书郎,都欢声一片了,你何不过去祝祝?宝玉道:也没什么。仍是不语站着。玉钏儿笑道:人人都兴高采烈的,独他呆呆的,真是傻子。鸳鸯忙拉他道:别说了,咱们走罢。两个来到沁芳亭,坐下歇着。鸳鸯道:你倒替人家高升高兴,那里知道这官是花钱买的。玉钏儿讶然道:倒没听说。鸳鸯冷笑道:人人都知道,你却不知。我告诉你,上月大老爷托宫里的内相帮趁,花了不少银子买来这个官。人家再好,又与我们何干?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8.  第八十三回 分析点评

  V哥回末点评:
  这一回的内容太过丰富了!故事情节跌宕起伏,让人没有想到的是通灵宝玉不但有自己的思想,会说话,而且还会飞!丢玉的原因是因为它自己飞走了,三百多年来谁也没有想到!本回也解开了一个我们百思不得其解的谜团,那就是庚辰本的第十八回里的一条批语中指出的:《邯郸梦》中伏甄宝玉送玉”。对于这个情节,人们进行过无数的猜想,可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这到底应该是个什么样的内容。早在甲戌本第二回有条批语指出:
  甄家之宝玉乃上半部不写者,故此处极力表明,以遥照贾家之宝玉,凡写贾家之宝玉,则正为真宝玉传影。
  也就是说在甄宝玉身上发生的故事,都会在贾宝玉身上再次发生,甄宝玉的故事是贾宝玉故事的预演,这确实给人一种神秘、空灵、虚幻的感觉。我认为作者设计甄、贾两个宝玉,为的是从两个角度介绍发生的同一个历史事件,让人们别只看到贾宝玉家的假语村言,而看不出隐去的真事,甄宝玉家发生的,更接近于真实的历史,容易让人看出来,而贾家的事是经过了艺术加工,作者生怕读者看不出来,所以才用甄家和贾家这样的写法对读者进行点拨。从这回甄宝玉哭诉甄家家败的内容,我们很容易看出干涉朝政的内容来。而甄宝玉说自己家有个做尚书的四十余岁兄辈带兵打仗,屡获战功,却被奸人诬陷,已经凌迟处死。这个内容太直白、太露骨了!几乎直接就告诉读者这就是指明末著名的冤案中的主角袁崇焕!其实《石头记》一书最核心的故事就是隐写明亡清兴改朝换代的这段历史!也就是书中多次提到的末世。而甄宝玉家里发生的事也要在贾家上演,那贾家同样被奸人诬陷,已经凌迟处死的人会是谁呢?大家不妨先猜猜看!
  在《吴氏石头记增删试评本》第五回里有一条我们从未见到过的脂批:宝玉一生愚顽,怎言无暇,实指和氏璧也。也就是说无论是甄宝玉还是贾宝玉,都应该是在影射皇帝的玉玺,所以宝玉爱红,喜欢吃象印泥一样红色的胭脂,这样看来《石头记》也就是传国玉玺传和氏璧始自于秦朝,当年赢政统一中国自称始皇帝,命宰相李斯以和氏璧作皇帝玺,又命丞相李斯篆书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字,形同龙凤鸟之状,咸阳玉工王孙寿将和氏之璧精研细磨,雕琢为玺。代代相传,因此称为传国玉玺。而我们看通灵宝玉上面的字则为,莫失莫忘,仙寿恒昌,大家看两者何其相似!作者就是用这样的手法,用通灵宝玉上面的字提醒读者:宝玉跟和氏璧有着很紧密的关系,宝玉象征着玉玺!而宝玉的形象也可以理解为皇权,所以后来才有各种势力争夺宝玉的情节。那这回甄宝玉哭自己的红颜知己会是谁呢?大家可以先想想,玉玺,或者说皇权哭的红颜知己会是谁呢?
  另外,甄宝玉说的吾家先是被圣上下旨抄没,后又遭贼寇入侵,这也是贾家后来经历的,以前我们只猜出了贾家家败是因为皇帝抄家,可没有想到还有贼寇入侵!这一点非常重要,应该说这是《石头记》最关键、最重要的环节,而这在第七十八回关于林四娘的情节里早有暗示,只是以前我们没有悟出来。很多红学家都觉得林四娘这段故事很突兀,不知为何忽然有此一段,现在知道了,林四娘是在影射黛玉后回的故事。在第七十八回中,作者先写了宝玉为林四娘写《姽婳词》,紧接着后面是宝玉祭奠晴雯杜撰《芙蓉诔》,现在看来,这两个内容不是孤立的,因为晴雯是黛玉之副,祭奠晴雯就是在影射后回祭奠黛玉。也就是说,第七十八回在前面用林四娘来影射黛玉死的过程,然后再用晴雯影射祭奠死去的黛玉!这些内容只有看了这个本子我们才能真正悟出来!
  王夫人遇促狭鬼病危时使用通灵宝玉治病的情节很有意思,大家要知道第八回中介绍了通灵宝玉有三个功能,即除邪崇疗冤疾知祸福,前面宝玉与凤姐在第二十五回魇魔法姊弟逢五鬼里已经使用了除邪崇这个功能,而本回王夫人看病的故事里用的是第二个功能疗冤疾,后面还有第三个功能的使用。也就是说,通灵宝玉的三个功能都非泛泛之笔,都是能与后面的情节呼应得上的,这些细如牛毛的伏笔除了作者自己还有谁能想得到呢?
  这回有很多内容我们以前根本是无法想的,我们知道贾母在八十回以后肯定会去逝的,可贾母与王夫人在同一回里先后死去这个太出人意料了,可以说构思独特,而王夫人的死法也太另类了,谁也不会想出会有这样离奇的故事情节,因为红学家们坚信《石头记》是自传说,是取材于所谓曹家真实的家事,而不知道这本书其实还是本神话小说。在第二十五回里有马道婆向贾母解释关于促狭鬼事,应该是王夫人之死的伏笔。据历史记载,明熹宗朱由校因意外落水成病,1627年因服用一种名叫灵露饮仙药而死,终年23岁,他跟王夫人的死法很象,感觉王夫人应该是在影射他,应该说这是很有道理的,在第八十二回中,贾政和王夫人商量宝玉的婚事之后,王夫人去潇湘馆,跟黛玉说:宝玉喜的是你!又说:姑娘也知道宝玉是我的命根子,他若不好了,我也没什么意思了。若宝玉一生事业付之东流,岂不全完了?我把宝玉交给你了,从此你可不能再陪着他顽闹了。而批语中又说宝玉其实是象征着和氏璧,是玉玺,象征着皇权,如果王夫人是在影射朱由校,他要把皇权交给谁呢?大家可以仔细想想!黛玉影射的身份真是呼之欲出!到了第九十七回里,大家就会恍然大悟!
  在第五十三回宁国府除夕祭宗祠的故事里,有这样的描述:宁国府从大门、仪门、大厅、暖阁、内厅、内三门、内仪门并内塞门,直到正堂,一路正门大开……”大家注意,这里提到的宁国府一共有九道大门,要知道君门九重的道理,只有皇帝家才能有九道门呢!所以贾家就是影射明朝皇宫,也就是北京的紫禁城。这里的大门是指现在的正阳门;仪门是指位于正阳门北边的大清门,该门在修建天安门广场时已被拆除;大厅是隐指现在的天安门;而大厅之北的暖阁,则是指现在的端门;内厅是隐指现在的午门;内三门则隐指现在的太和门及其左右的昭德门、贞度门;内塞门隐写的则是现在的中和殿;正堂便是现在的保和殿。而贾家之败自然影射的就是明朝的灭亡。贾母在这回对贾家的感叹也就是对明朝灭亡的感慨,所以说《石头记》一书对明朝的亡国充满了反思。而贾母的角色很有可能是在影射明太祖朱元璋,所以她才被人尊称为老祖宗。这样看来,王夫人在影射明熹宗朱由校,也是很有道理的!
  这里我忽然又想起了贾敬这个角色,他很另类,在第二回里介绍他如今一味好道,只爱烧丹炼汞只在都中城外和道士们胡羼,在第六十三回里又说他吃仙丹吃死了,死了以后被称为老爷宾天了!而宾天是指死了,但这个词应该是皇帝专用,这样看来,贾敬应该也是在影射明朝的某位皇帝!那会是谁呢?综合分析来看,应该是明世宗朱厚熜,也就是嘉靖皇帝,所以他老叫贾敬,这是一个很重要的谐音!嘉靖帝在位四十五年,是明朝实际统治时间最长的皇帝。但他几十年求仙问道,炼丹祁福,而且二十多年不理朝政,不问百官,一心求长不老术,国家兴衰得失,他全不管。长期服用丹药,嘉靖皇帝不光身体越来越差,可执迷不悟,反而加重丹药的使用量,后来有一天,他突然口吐白沫,胸中弊闷,吐出清水三盂,不久就呜呼哀哉了。我们看,贾敬嘉靖两个人的生平真是象呀!
  贾敬的儿子贾珍是在影射谁呢?贾敬不管家务,让贾珍袭了自己的官,是宁国府的族长,第二回介绍说这珍爷那里肯读书,只一味高乐不了,把宁国府竟翻了过来,也没有人敢来管他。这个确实不太容易看出来,有人说他可能影射明朝的珍宝,有人说可能他影射明朝的政权,暂无定论,但肯定是象征着明朝,因为他的儿子贾蓉象征着满清,贾珍不但勾引他的老婆,现当众羞辱他,可见作者是如果借此角色糟蹋满清!
  另外大老爷托宫里的内相帮趁,花了不少银子买来这个官是个伏笔,伏后面贾赦获罪,正合了第一回《好了歌》注解里所说的因嫌纱帽小,致使锁枷扛,而在这里甲戌本有一条批语:贾赦、雨村一干人,真是一丝不差!
  再有,我们发现,程高本第八十一回中的四美钓鱼的故事,这应该是借鉴《吴氏石头记增删试评本》本回里钓鱼的情节,其中关于宝玉钓鱼的描写两个本子完全一样,一字不差:
  宝玉是个性急的人,抡着钓竿等了半天,好容易看见钓丝微微一动,宝玉喜得满怀,用力往上一兜,不想钓竿往石上一碰,折作两段,丝也振断了,钩子也不知往那里去了。众人越发笑起来。
  另外,贾母去逝的时候,两个本子上都说是笑着去的!而且两个本子上也都有甄宝玉和贾宝玉相会的内容,我个人认为程高本的作者肯定看到过原本《石头记》,如果我们仔细看《吴氏石头记增删试评本》会发现,程高本不仅仅抄了这些情节,还有好多个地方,我在后面会逐一指出来。这个现象只能说明程高本的作者是借鉴了原本《石头记》中的情节,把书中干涉朝政触眼的内容去掉,而改成了无害的本子,为的是确保此书能够流传。
  本回有一处描写很奇怪,甄宝玉笑道:那年我到过贵府做客,施主怎么反不记得了?说实在的,这个连我也不记得了,好象前八十回中没有这样的情节,甲戌本第二回的批语中也说过:甄家之宝玉乃上半部不写者……”,那他说到过贾府坐客又指的是什么呢?难道这个应该是早本的内容吗?我怀疑前八十回有文字丢失!
  另外,藏家透露在回本有文字缺失,大概内容为:甄宝玉送玉到贾府,曾用禅语打动贾宝玉,使他增添了佛家思想。还有贾母生病在园子里走动,感叹家境与岁月的无情,紧接着没多久就病故了。

9.  第八十四回 薛宝钗弥望霭烟缘 史湘云喜得如意郎

  诗云:
  绿媛殊众宁久微,心比盘道播是非。
  金锁间色一麒麟,运机转腾谁可违?
  话说鸳鸯冷笑道:人家再好,又与咱们什么相干?将来咱们就有好结果了?大老爷说过,凭我到天上,这辈子也跳不出他的手心去。如今他又买官升迁,日后必饶不了我。我也不怕,就等着他来报仇,横竖都是一死。玉钏道:那你怎不离了此处往他乡去呢,再说大老爷的性子你是知道的。纵然老太太才去,此刻不敢把你怎么样。等到三年孝满,还不是落在他的手心里?鸳鸯道:又能到那里去,他本事大的很,凭你到天边去,也能找的着。在这里由众人庇佑着兴许还能平安无事。玉钏道:这倒也是。太太那回打湖边经过,不知怎么掉湖里了。园内人都说,那佛书上说的,大凡官宦富贵人家只一生下来,暗地里便有许多促狭鬼跟着他,得空便害他。想来太太也是遇着促狭鬼了,多亏一个道人拿宝玉的通灵玉照了几下,说疗疗冤疾,太太一时好转过来。谁知请来一个名医开了个方子给太太抓了药,太太不但没有好,反加重了。名医也骗了钱卷铺盖跑了,太太竟一病归西了。鸳鸯看左右没人,悄悄道:你真的不恨太太?你姐姐金钏是谁逼死的,你竟不知道?玉钏低首道:不恨是假的,可恨又能怎么样。鸳鸯冷笑道:老太太一去,我也想明白了,随你怎么服侍殷勤,终究还是白忙一场,主子们又有谁记得你的情,人人都把次序尊卑看的愈重了,个个长着一颗功利心,两只势利眼。这园里的人都该死,没一个好人,你瞧瞧就知道了,一个个仗着权势欺负人,难不成做奴才的天生就是被呼来唤去的?想来都是人,不过名分里头差些,何苦这么毒,说骑就骑说打就打?老太太死后,不瞒你说,我对府中也只剩怨恨了,什么琏二奶奶,你看把他兴的,我咋不能瞧了呢?还有这姑娘那小姐的,成日把脸一仰,不见个笑脸,好象人人都欠他们二百两银子似的,都死绝了也活该。玉钏忙嘘了一声道:这话咱姐妹偷偷小声说,别叫他们听到了才好。说实话,你这话说到我心坎里去了。咱们尽心尽忠,到头来还不是被主子恶声恶语骂着赶了出去,那回太太骂我姐姐小婊子,我就听不过去,就算怎么着,也服侍了你一场,怎么拿那样话去骂一个女孩子家。我姐姐死后,太太把他的二两银子分给与我,可又能怎么样,人已经死了,也换不回来命了,可见这些主子实在恶毒。两个人正在嘀咕,忽见远远路上走着几个婆子,由凤姐陪着,有说有笑往这边来。两个忙不言语了,离了沁芳亭走开了。原来贾赦升迁,阖家欢欣雀跃,凤姐等皆是赶来庆贺。代儒放了宝玉假,笑着恭贺,要他回家看看,不可到园子里乱逛。宝玉答应着回来,进了二门,看见停着许多车马,只见满院里丫头老婆都是笑容满面,亲戚族中的人来来去去,闹闹攘攘着都来贺喜。贾赦、邢夫人正忙着接待来客,贾政坐在堂屋一言不发,几个清客陪他闲聊。宝玉本不喜欢这样热闹场合,只是看见北静王也在大堂安坐,见他人品越发风流俊逸,心里赞叹他好俏丽,不免多看了几眼,偏被北静王看见了,招手要他过来。宝玉含羞走到他旁边坐了,北静王拉着他的手问好,又问他怎么多日不去他府里逛逛了。宝玉笑道:早想去的,只是学里不曾放假,故抽不开身。两个说说笑笑,相见甚欢。王子腾和亲戚家本打算送过一班戏来,想在正厅前搭起行台。只是贾赦说了,老太太孝期未满,故婉拒了。外头堂官都穿着公服陪侍。亲戚来贺的,约有十余桌酒。薛姨妈也来了,是邢夫人宝琴陪着,黛玉、湘云、李纹、李绮都在旁席坐着。宝玉见宝钗没有来,走过去笑问薛姨妈何故,薛姨妈笑道:铺子里还有些事,蟠儿、宝丫头都抽不开身没来。宝玉笑着仍往北静王这边来坐了。正说着,丫头们下来斟酒上菜,外面已开宴了。宝玉因北静王在场,心里高兴,多喝了几杯,宴罢被茗烟、李贵搀扶着回怡红院去了。
  因秋闱近了,贾政要宝玉试着科举一场,宝玉近来读书不太精到,却拗不过父亲,只得答应了去赶考。且说过了几天便是场期,别人只知盼望他作了好文章便可以高中了,詹光、单聘仁等清客都来祝贺贾政,说此一去必是高中,可为国效力了。贾政笑道:众位莫要过度褒奖他,他腹中有多少墨水我是知晓的,只怕是名落孙山,愧对众人啊。詹光等都说贾政过虑了。贾政叹道:如今国家有难,若宝玉可得一官半职,为圣上解忧,也是极好的了,只是未必如愿。只有黛玉见宝玉的功课不佳,未必得中,得知他要去赴考,心里不免打鼓。头一件,宝玉是初次赴考,恐人马拥挤有什么闪失;第二,又怕他厌恶禄蠹,说些不妥的言语惊扰了别人,因而甚是担忧。次日宝玉换了新衣裳,来见贾政。贾政嘱咐道:这是初次入场,你活了这么大,并不曾离开我一天。就是不在我眼前,也是丫鬟媳妇们围着,何曾自己孤身睡过一夜。今日各自进去,孤孤凄凄,举目无亲,须要自己保重。早些作完了文章出来,找着外面守候的随从早些回来,也叫家人放心。说着不免伤心起来。宝玉听一句答应一句,又跪下磕了三个头,说道:母亲生我一世,我也无可答报,只有这一入场尽心而已,父亲莫要过于牵挂了。贾政听了,叹了一口气道:只可惜老太太、你母亲不能看见了。宝玉不免掉下泪来,起身出门赴考去了。又过了许多日子,贾政看看到了出场日期,命人去看看宝玉一行人有没有在回来的路上,一时有人来报,说宝玉已经回来了,贾政忙命人把他叫进来。宝玉一脸疲悴进来,眼里含着泪道:孩儿文章做的不好,甚是惭愧。我早说过八股文贻害不浅,场里有位贤弟做的不好,发疯一般把文章撕碎,人也疯了,都是被八股文逼成这样了。一语未了,贾政面含嗔怒道:住嘴,再敢胡说,看我不拿鞭子挞你。宝玉只得低下头去,不言一声了。贾政问他都是怎么写的,宝玉勉强念了几句,贾政就叫他出去了。又过了些时日,秋闱揭榜,宝玉未有得中,贾政气的训了宝玉一顿,仍然要他用心读书去了,来年再考。宝玉颇不以为然,只唯唯诺诺答应下了。
  且说香菱在薛家受金桂折磨,生病不治而死。薛姨妈、宝钗也难过了多日,将他好生安葬了。薛蝌同邢岫烟成婚一年,也离了贾府,住在城里古董行西南的巷子里,宝钗时时看望他夫妻两个,见他夫妻日子艰难,将些衣物、粮米周济与他们。薛蝌父亲虽为皇商,然多年经营下来,不懂节余,家况逐渐萧索,如今父亲去世,母亲又患痰症,薛蝌身为长子,却并未落得几多遗产,不过是几间房子,一个院落,不过凭着一点碎银子到城里做个小生意,却是入不敷出。眼看天气越发凉了,岫烟还穿的恁般单薄,薛蝌叹气拿不出银两给他添置衣裳。这日宝钗来探望他夫妻两个,带来几件衣裳,乃是一件大红洋绉的小袄儿,一件松花色绫子,一件斗珠儿的小皮袄,一条宝蓝盘锦镶花绵裙,一件佛青银鼠褂子。岫烟本不愿接着,被宝钗一番言语劝慰,才羞惭着收下了。宝钗道:叔叔好歹是个皇商,是替圣上做生意,怎么就没有留下多少产业?薛蝌道:父亲一向信奉做官的应清正廉明,两袖清风,那些人趁着替圣上东南西北做生意,为自己捞便宜,偏父亲不肯,也是怕落人把柄,故没有留下多少家产,如今果真是两袖清风了。宝钗道:如此甚是不妥,世人原妒忌做官的营私谋财,巴不得官员个个家徒四壁,以博取好名声,然而官员也是俗人,要养家糊口,两袖清风竟不是什么好词。我看见兄弟这样境况怎不心酸,这都是叔叔为了博得好名声,才落得一贫如洗白,子孙也没有荫蔽。说着眼圈也红了。薛蝌、岫烟也低头不语。宝钗因想着到街上给母亲包药,便告辞了。薛蝌、岫烟将他送到街口才转身回来。宝钗买了药往家赶,刚到大门外,就听见里面吵吵闹闹的,原来金桂见香菱已死,宝蟾却不肯受他挟制,反向自己寻趁滋事,大有独竖旗杆之意,时时占了上风。薛蟠又听他的,自己不免孤立,只后悔当初将宝蟾带至薛家,如今竟成了死对头。这会二人站在各自门口对骂,薛蟠从里间出来,拽着宝蟾往屋里拖。宝钗见了看不下去,也不搭言,径直进了薛姨妈房里,看到母亲歪在炕上捂着胸口生闷气。宝钗一边倒茶一边问道:母亲可好些了?薛姨妈道:岂能好了,我生是被他两个气的,成天吵吵闹闹,成什么体统。母女两个陪着又是掉泪又是叹息。薛蟠从贾家借习射之名和贾蓉贾蔷斗酒开赌回来,因输了几局,不免烦闷,回来又被宝蟾、金桂闹的头疼,进母亲屋子里,见宝钗和母亲在屋里做针线,便没好气道:妹妹还有心思做这个,贾家人人都传开了,说等一二年孝期满了就给宝玉办喜事。宝钗道:哥哥管人家的闲事作甚,又与我们何干?你也别往那赌场里去了。输几个钱倒是小事,那里头没有多少正经人,哥哥跟着他们只怕越发学坏了。薛蟠一听急了,叨叨道:少来管我,宝玉倒是正经人,你想嫁他,就去找他啊!如今人人都传开了要娶的是姓林的,你早没有份了!宝钗听了,登时气的哭了,对薛姨妈道:哥哥又说些混帐话气我。薛姨妈也气的直骂:半吊子混帐东西,在外灌丧了黄汤,输了钱就回来混说,真真要把你老子娘气死才心安。从此你不许出去。一点正经事也不做,明儿还给我到铺子里去,快回屋里待着罢!薛蟠嘟囔几句回自己房里去了。薛姨妈用手抚摩宝钗道:别理那混帐东西,你也好久没有去探望黛玉那孩子了,闲了也和他叙叙话,散散心。宝钗点头道:母亲说的对,我们姊妹俩也该聚聚了。说了一宿的话,母女都安寝了。
  天明一大早,宝钗便来贾家探望黛玉。两人多月没见,一见面都说亲道热的。一时说起湘云。宝钗道:湘云怎么不来了,也出阁一年了,挑个日子来看看也是咱们的情意。黛玉笑道:云丫头现在可遂心了,得了如意郎君,竟一会半会也离不开了,那还有心思来看咱姐妹俩,早把咱忘了。宝钗笑道:看把他得意的,真真勾出我的气来。咱也不差,宝兄弟不比他的才郎强?将来与妹妹成了亲,日日吟诗作赋,快快活活的,气死他!黛玉不觉羞红了脸道:姐姐又取笑我了,不理你了。说完到里间去了。宝钗在屋里转了转,恰见紫鹃端出茶来道:宝姑娘喝茶。宝钗笑道:近来你家姑娘又写了什么诗没有,拿来我读读。紫鹃道:我帮你找找。便进了套间,不多时拿出诗稿来,递与宝钗。宝钗见那篇首写着十独吟,坐下细看了半晌。只见黛玉抿着鬓角出来道:紫鹃淘气的很,乱拿我的东西,没的叫姐姐看笑话。宝钗道:倒不是笑话,作的可不错呢。黛玉夺过来就要撕,被宝钗笑着夺去揣在袖里。黛玉便坐下问他家里近来可好,薛姨妈如何等等。宝钗笑着告诉了他,回头对紫鹃道:这丫头天天也不经心,照顾的姑娘不周,怎么好多日子不来姑娘仍是未愈,病根儿怎么就去不了,待我告诉你一个法子,你才知道。要黛玉好生候着,因拉了紫鹃到院里细说。黛玉笑了笑,仍到内间去了。紫鹃笑问宝钗道:宝姑娘既有法子,快告诉我,姑娘的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们做奴才的看着也揪心。宝钗道:我听人家说,园子里有邪气入侵,好多促狭鬼暗地里害人,太太就是遇见促狭鬼才出事了。我特特找一个算命的算了,说林姑娘的病也是被促狭鬼牵制的不能痊愈,何不请先生进来看看风水,驱驱鬼。林丫头的病可不就好了。紫鹃听了心窍一动,笑道:真真宝姑娘提醒的及时,可不就是促狭鬼闹的,多谢姑娘操心了,还得求姑娘带了那人来给我家小姐看看。若治好了病,我一辈子记着姑娘的恩情。宝钗笑道:谢什么,林丫头的事就是我的事,我这就回去叫先生过来。于是进屋和黛玉说了,黛玉也半信半疑,被紫鹃雪雁一番撺掇,心下也有些活动,便答应了。宝钗便回去请人。忽见麝月进来道:姑娘在屋里吗,二爷托我来告诉个话儿。黛玉忙请他进来细说。麝月道:宝二爷听茗烟说在园子里看见宝姑娘了,不知又为何事,叫我过来问问。黛玉道:也没什么,不过日子久了,过来叙叙旧情。紫鹃便告诉他宝钗要请先生为黛玉驱邪治病。麝月笑道:宝姑娘竟懂的多,二爷知道了一定高兴。便回怡红院去了,恰见贾政在门口训斥宝玉,忙垂手一边低首站了。贾政肃色对麝月训道:宝玉在屋里读书,做丫头的别走开,多看着点,刚刚你又上那儿去了,莫非又是贪顽逛去了不成?麝月低眉说道:奴婢不敢乱走,只是听见宝姑娘来了,要请算命的给林姑娘驱邪,二爷才叫我过去看看的。贾政颇为吃惊,道:竟有此事。因想起王夫人去岁在湖边被促狭鬼推入湖里,已是经了心,今儿又见麝月亦如是说,也不阻拦,只道:也好,等先生来了,叫他过我这边来,我也请他看看风水。麝月点头称是。贾政又教了宝玉一番话就走了。宝玉催着麝月进屋,笑道:宝姐姐竟是这么好,也关心林妹妹的病来了,等会算命的来了,我问问他宝姐姐的姻缘如何。麝月笑道:人家的姻缘自有人家来问,你操的那门子心,仔细宝姑娘恼了,看你怎么收拾。宝玉笑着不语,进里面坐着,麝月看着他读书。
  且说宝钗约莫半天工夫才带了算命的进了大观园。一路遇见探春、李纨和几个丫头,忙笑着解释,说是为黛玉驱邪而来。探春心内诧异,笑道:若是如此,必得一观。因陪同李纨等一起往潇湘馆来。宝钗边走边对张半仙道:看看风水可以,但不可妄入房间冲撞了姑娘,我们这里规矩多,特叮嘱你。张半仙笑道:在下也见过世面,大户人家也去过,岂有不知规矩的,小姐尽可放心。方进了潇湘馆。黛玉躲在屋内不出。张半仙先是四处转转,说这一处不妥,那一处方位不吉,听的几个丫头捂口发笑,被李纨探春喝止住了。张半仙又要紫鹃端水净手,设下香案。一时紫鹃雪雁等安排了,张半仙燃香合掌,道:让我起出一课看看。从那怀里掏出卦筒来,走到案前恭恭敬敬的作了一个揖,手内摇着卦筒,口里念念有词,也不知说些什么。说着,将筒内的钱倒在盘内,笑道:内情尽知。宝钗、探春、李纨便问他详情。张半仙道:园里果有妖孽,待在下作法事驱邪逐妖。正说着,忽见贾政、贾琏进来,宝钗、探春、李纨和众丫头忙一边恭敬站了。贾政道:先生既然来了,先住两天,不管有没有,将各府都摆坛做做法事驱驱邪。张半仙笑着称是。贾政便命贾琏到各处准备,贾琏答应着去了。这一二日张半仙在荣宁两府铺排起坛场,设了香花灯烛,摆了钟鼓法器,引来贾氏宗族子弟围了几层,都指手画脚看热闹。贾珍、尤氏、凤姐都来看视。巧姐也大了,缠着平儿一同来看。只见张半仙煞有介事将剑指指指画画了一回,说是已将将妖邪收下,加上封条。一面又撤坛谢将,早出了一头汗。贾政催他道:好了没有,折腾了半天,看你装神弄鬼的倒也好笑。张半仙笑道:好了,贵府公子乃衔玉而生,据在下看来,玉为土,与金相生,公子又名宝玉,须和相生之金匹配才妥,不可与木相配,因木克土,不吉也。贾政便问其详。张半仙道:公子名玉,不可找名中带木的匹配即可,须找带金的为佳。贾政摇头笑道:不好,宝玉为土,更不可找金了,人人都知土生金,土反吃了亏。不妥,不妥!既是宝玉为土,还找个名字中带玉的就妥了。都是玉,就没有相生相克了。张半仙呆了半天道:也是,在下就不多言了。贾政叫人封了银子打发了他去了。宝钗、探春、李纨正在黛玉房内说笑,忽见紫鹃探了消息回来笑道:老爷才和算命的说了,宝玉的玉与金不合适,还是要找名字里带玉的娶亲才妥当。宝钗等不觉呆住了。李纨笑道:好极了,玉玉相配,我等无话可说。探春等都笑道:正是,正是。宝钗亦笑着道:林姑娘的终身有靠了。黛玉红了脸拿帕子往紫鹃头上打来,嗔道:这丫头尽是多嘴,讨人嫌。探春等都笑了起来。紫鹃笑道:多谢宝姑娘请来的先生,说的灵验的很。宝钗笑道:要不请先生给紫鹃姑娘也算算姻缘?紫鹃一撇嘴出去了,大家都笑了起来。宝钗便要告辞,黛玉探春等留他不住,送他往园子里来。宝钗看见贾政和几个人远远的往那边去了,发怔看了半天也不言语。探春见他呆呆的望着那边,笑道:园子里越发冷了,花儿也谢了,没以前好看了。宝钗笑道:可不是呢。一时散去不提。
  且说宝钗赶回家里,把门一关,歪在床上默不作声。莺儿掀帘子进来道:姑娘,张半仙怎么说的。宝钗半晌才道:别多嘴了,出去罢,我身上不爽快,想独自歇一会。莺儿见宝钗面有愠色,便退了出去。刚至院内,就见金桂靠着门槛问薛蟠道:大爷今儿怎么回来这么早,敢是又想你的心肝肉宝蟾了?薛蟠没好气道:在外头不顺心,回来还要听你这臭婆娘絮叨。金桂道:如今你们合伙欺负我,老娘连话也不叫说,这日子没法过了!薛蟠道:不过了正好,我这就写休书,你还回娘家去罢,省的闹心。金桂哭道:好啊,敢情你早想撵我走了。这个和我摔脸子,那个也说硬话气我。你们别想过安稳了,老娘二百年也不走。除非把我勒死了,不然老娘就和你们闹着过了。宝蟾摔帘子气冲冲出来道:少拿闲话唬人,我就是和你摔脸子说话了,我还咒着你快点蹬腿登仙呢,你敢把我怎样?说着上去和金桂扭做一团。薛蟠气得去拉。却见薛姨妈气喘喘过来道:还让不让人过了,这里也不象个人家了,家反宅乱的,也不怕亲戚们听见笑话了,都混帐的很。金桂一边撕扯一边哭道:确是个混帐世界了,奴才欺负主子,也没有妻也没有妾,不如大家拼完了倒也干净。薛姨妈明知劝不过,便叫儿子进他屋里去:别拉了,随他们闹去,一时也死不了人,你给我到屋里待着去。薛蟠乖乖的回屋子里,外头仍是撕打不住。薛姨妈进来道:我早劝你别到那府里赌钱吃酒,你非不听。薛蟠道:从今我再不去了,去了也没意思。那府里越来越寡淡了,吃的穿的顽的都大不如以前,奴才们的月钱也减了一半,谁还有多少闲钱去赌?连吃的都舍不得了。薛姨妈叹道:咱家里还略好些,生意还过的去。你到外头看看,挑儿卖女的都挤满了街。老天一连几年不下雨,地里蝗虫满天飞,天天都有饿死的人。你也别往那府里去了,在家好好待着。薛蟠道:妹妹去那府里回来怎么说?薛姨妈道:你那肚子里也装不住事,告诉你了又乱传混说。薛蟠道:啥话该说不该说我自有分寸,母亲太过虑了。薛姨妈道:你妹妹的亲事还没谱,以后再说罢。母子两个又叙了些铺子里的事。
  话说贾政叫人封了银子打发了张半仙走了。凤姐急忙赶来道:人已走了吗?我正和琏二爷商议叫他看看巧姐的年庚八字,也算一算,怎么就去了。贾政问道:巧姐今年多大了?凤姐道:十四了,按理还算早,只是想趁岁轻说个好的,提前做打算。贾政道:等孝期满了再提亲不迟。凤姐点头称是,于是往自己院子走去,只见几个小丫头并老婆子忙忙的走来,都笑道:史姑娘的女婿真是一表人才,和史姑娘直是天设地造的一对。凤姐迎上去问道:史姑娘来了吗,这会在那儿呢?几个人叽叽喳喳道:可不是来了,都在宝二爷那里呢。凤姐含笑不语,转身回房去了。原来史湘云和夫君成婚已有年余,早嚷着要来看看众姐妹和宝玉。他夫婿拗不过他,陪他同来贾家探望,来时带了诸多礼物。凤姐命人收了,又预备了酒筵为二人掸尘。黛玉、探春、李纨、宝玉和众丫头在怡红院笑语喧哗,和史湘云说的好不热闹。宝玉见卫若兰穿着白色蟠龙细纹箭袖,束着赤色斑花长穗宫绦,足登黑缎尖翘朝靴。生的魁伟英武,星目传神,好个才貌佳郎,恰与湘云是佳偶妙对。又见卫若兰潇洒开朗,快人快语,性情与湘云有几分相似,便和他聊叙多时,更觉此人言谈爽快,识见不俗。卫若兰也喜宝玉待人真纯,只寥寥几句,两人遂成好友,一同到院子里谈笑。李纨笑道:怪不得枕霞妹子老是喜气盈腮,原来得了个如意仙郎。湘云一副洋洋得意道:这话我爱听,也不用遮遮掩掩的,你们若不服气,也得一个佳郎我瞧瞧。黛玉笑道:看把他兴的那狂样。紫鹃一边笑道:我们这里也有一个佳郎,是林姑娘的,比你那位也不差多少。史湘云左右顾盼,道:在那里,我看看。李纨忙岔开道:紫鹃敢是喝多了不成,怎么胡说起来。黛玉笑着骂道:你这蹄子在人面前尽给主子添乱。还不回去坐好了。大家都笑了起来。紫鹃也自觉失言,不好意思走开了。湘云摇着黛玉胳膊笑道:好姐姐,想死我了,这回来非开个诗社不可。我还要和你们比比诗才。黛玉笑道:好容易见了就撒起娇来,原来还没有长大。行了行了,明儿咱们就开一社,谁也不许逃。李纨道:这有何难,做的好不好都无关大碍,到时我胡乱写几行字就完事了。探春湘云不觉笑了起来。外面宝玉和卫若兰谈意正浓,两个聊完家事又谈各人喜好。卫若兰一提起习武打拳便眉飞色舞的,听的宝玉索然无趣,面上却不肯显出,仍不停应和点头称是。卫若兰便问宝玉可练弓否,闲了比比各人臂力眼力。宝玉笑道:我们这里有个天香楼,时时有家人在那里习射,不如我带你瞧瞧?卫若兰道:来日方长,也不在这一时。如今世道不兴,天灾人祸频出,战事不断,只恨不能食戎羌血,餐胡虏肉,为朝廷效力,日日守在家里倒挺憋屈。宝玉道:这不过是一时的不兴,将来战乱平定了就好了,咱又何必多虑。卫若兰正要作答,忽听湘云喊他们到屋里坐,两个不则声往房内来。大家团团围坐在一起磕着瓜子,说说笑笑,热闹非常。忽见麝月进来,笑着和各位点头。宝玉道:你刚去那了,连个影子都不见。麝月道:这不回来了不是,才刚听茗烟说的街上都关门闭户的,一伙流民闯入衙门,嚷着要杀了当官的,说都快饿死光了,都乱着要造反。咱们待在府里还好,只是以后还怎么到外面买菜呢,真让人愁的慌。宝玉闻言不悦,低头不则一声。众人亦有烦闷之感。半晌,麝月道:邢姑娘刚才来找大太太借粮米,说没有闲钱了。宝玉细问方知邢岫烟年初和薛蝌完了婚,因家贫难捱,故和邢夫人借银。宝玉又问借到了没有。麝月答不清楚。卫若兰、湘云、探春、李纨、黛玉都道:咱们也帮帮他,出些银钱给他。宝玉道:正该如此,不过宝姑娘和薛姨妈、薛大哥怎么不帮?麝月道:依我想来也帮过,只是他家里天天吵闹,那两个怕是不愿意帮他。或是邢姑娘见他家里乱着,不敢上前,也不敢说。大家都点首称是。晚间卫若兰同宝玉都在怡红院安寝了,且说宝玉一大早起来,却不见卫若兰,漱洗完毕,便问麝月卫公子去那儿了,麝月说他一向早起习惯练功,到宁府天香楼射圃去了,原来贾珍在天香楼一带设个圃场,专供子弟习武所用,贾兰、贾蓉等人看见有个佩带金麒麟的潇洒公子气度飘逸,英气逼人,正是湘云平素所佩那只麒麟,同冯紫英大踏步过来取箭弯弓,身手矫捷,一射一个准,众人都哄然叫妙,卫若兰亦是踌躇满志,满脸自得,那些子弟都纷纷打听其底细,俱是敬佩不已。宝玉赶来在一旁打量多时,不忍打搅,含笑看了一阵就先走了,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10.  第八十四回 分析点评

  V哥回末点评:
  这回的故事实在令人目瞪口呆,大大颠覆了宝钗在人们心中的形象,我相信红学家们尤其受不了,因为在他们的眼里,宝钗是个大家闺秀,是个严守封建道德规范的典型,是冰清玉洁的山中高士,红学家们容不下一点儿对宝钗的负面评论。而让所有人都没想的是,宝钗为了成为宝二奶奶居然使出如此下三烂的招术!真是让人大吃一惊!宝钗真的会破坏宝玉和黛玉的婚姻吗?其实这在前八十回中早有暗示:
  在第二十七回宝钗扑蝶的情节里,有这样描写:刚要寻别的姊妹去,忽见前面一双玉色蝴蝶,大如团扇,一上一下迎風翩跹,十分有趣。宝钗意欲扑了来玩耍,遂向袖中取出扇子来,向草地下来扑。大家注意宝钗扑的是一双玉色蝴蝶,这应该是象征着宝玉黛玉二人,作者是借此暗示了宝、黛、钗三人的关系,那就是宝钗应该是一心想破坏宝玉和黛玉的婚事。另外,以候选为名宝钗一家来到贾家住下,一住几年,赖着不走,这是何意?就算是再好的亲戚也不至于如此实诚吧?其目的相当明显了,不把宝玉搞定她们娘们自然是不会走的!
  从前八十回仔细考察一下宝、钗、黛三人之间的来往的情况就会发现:来怡红院看望宝玉,宝钗和黛玉二人的频率基本是相当的,有黛玉来访就必然有宝钗,而且好多次都是宝钗先来!比如宝玉挨打后,她先于黛玉而来,而且还带了一瓶药,在第三十六回中,宝钗来之后,黛玉和湘云也相伴而来;再如前面的第二十六回,宝钗来看望宝玉,晴雯因为和碧痕拌嘴生气因而抱怨宝钗:有事没事跑了来坐着,叫我们三更半夜的不得睡觉!这说明宝钗经常来看宝玉,而且居然还是三更半夜!她作为一个知书达礼的女儿家这么晚来一个小伙子屋里,这个意思还不明显吗?可见宝钗与黛玉争宝玉的暗战早已经开始精心布局了!
  相比之下,身为宝钗之副的袭人很钟情于当宝钗当宝二奶奶,这个自然,所以在第三十六回里,宝钗独自一人来到怡红院,宝玉正在睡午觉,袭人见状很知趣地找借口回避了,而宝钗也很难得地在有这样好的机会与宝玉独处,居然还为宝玉做起针线来,没想到宝玉梦中说道:和尚道士的话如何信得?什么是金玉姻缘,我偏说是木石姻缘!薛宝钗听了这话,不觉怔了。这里宝钗怔住了跟本回中的怔住了应该是一样的失望心情。这只能说明为了得到宝玉,宝钗一直在下一盘很大的棋,而且屡战屡败。
  可能有人会说:在第四十五回里,宝钗还为黛玉熬燕窝粥呢,这说明宝钗是个大好人,而且还那么地关心黛玉的身体健康!表面上看确实如此,可仔细一想又不对劲儿,大家想想:黛玉每天吃薛家送来的燕窝,给人的感觉是黛玉身体弱不禁风,很不中用,而且宝钗还能在众人心中落得个好名声,所以这一招实在是高,毁人不倦而又不露声色,还能抬高自己!但实际上,宝钗送燕窝的情节中包括的内幕还不止如此,仔细研究会发现里面还有很恐怖的信息!我们需要仔细查看一下,黛玉吃上了宝钗送来的燕窝,效果如何呢?
  在第五十二回里,宝玉问黛玉的病情如何,黛玉回答说:昨儿夜里好了,只嗽两遍,却只睡了四更一个更次,就再不能睡了。也就是说,黛玉吃了宝钗的燕窝,居然失眠症状更加严重了!后来宝玉让黛玉换成贾母那边的燕窝,结果黛玉从此再没听说病情加重!大家不觉得这其中有什么问题吗?看来这其中大有文章!所以宝钗的这一切行为是一脉相承的。
  本回里宝钗请来张半仙糊弄贾家,却枉费了心机,贾政居然没有上这个江湖术士的当,而且贾政还提出宝玉应该娶的是名字里有字的人,这让黛玉甚是欢喜,孰不知贾老爷子指的是妙玉!然而这件事对宝钗的打击太大了,到此为止应该说她一点儿机会都没有了,不但宝玉不喜欢她,就连贾政也对她持否定态度,这可怎么办呢?然而宝钗的优点就是执着,永不放弃,以后她还会有惊人之举!
  大家注意,宝钗请来驱邪的江湖术士叫张半仙,而程高本的第一百零二回里也写邪祟之事,但却前后无干,漫无目的,让人摸不着头脑,现在看了《吴氏石头记增删试评本》才知道原来程高本是抄的这里的内容,并进行了改编,人名也只是简单地改成了毛半仙,只差一字!相比之下,《吴氏石头记增删试评本》驱邪的内容更合情合理,而且必不可少。
  鸳鸯和玉钏的形象忽然换了副面孔,让人一下子有些错愕。在第四十六回鸳鸯女誓绝鸳鸯偶一回里,贾赦曾扬言鸳鸯不会逃出自己的手心,这自然是气头上说的气话,可如今贾母去逝了,上回提到说贾赦也无暇顾及鸳鸯,早把当年的事忘了,看似不合理,我到是觉得这很真实,男人都是见一个爱一个的主,何苦再跟鸳鸯没完没了呢?不过鸳鸯却没有这样想,她的性格随着贾母的去逝渐渐出现了很大的转变,对贾家的人充满了仇恨,这股仇恨实在有些古怪。鸳鸯拒绝贾赦以后,贾赦并没有为难她,而是买了个叫嫣红丫头收到房里,那鸳鸯为什么还要这么恨贾赦呢?我猜想正是因为贾赦对她失去了兴趣,让她倍感失落,这才是女人的真实心理。男人追求女人,有的时候越追得紧,女人会越退让躲闪,但内心深处却很是得意。然而如果男人就此罢手,女人的心理一下子会有很大落差,感觉被冷落了,于是反而有可能爱上这个男人,而如果男人这时移情别恋,那女人很有可能会由爱转为恨!女人的心思真是古怪,正所谓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看来当年孔子也深受其害!
  鸳鸯本身姓,姓金自然是影射她是满清化身,所谓的后金,所以她肯定应该是反面人物;而夏金桂名字中也有,所以面目极其可憎,也是同样的道理;宝钗的名字里也有字,而且还有金锁,所以自然她也会不是正面人物。而黛玉是草木之人,她在第五回的判词中的玉带林中挂是指黛玉死的方式,另外木上悬着一围玉带一句是指字,当然是象征着朱明王朝了!宝钗和黛玉争宝玉,而脂批里又说宝玉是和氏璧!大家是不是开始对此有所感悟了?
  这一回里还给我们解开了一个谜,那就是以前我们百思不得其解的庚辰本第二十六回里的批语:
  卫若兰射圃文字无稿。叹叹!丁亥夏。畸笏叟。
  在庚辰本第三十一回里还有一条批语:
  后数十回若兰在射圃所佩之麒麟正此麒麟也。提纲伏于此回中,所谓草蛇灰线,在千里之外”。
  现在我们终于见到卫若兰佩戴着金麒麟射圃的文字了!这段绝非闲文,后回贾家遭难,卫若兰会大显身手,这里也算是个伏笔。作者是个伏笔控,随时随地就暗设伏线,而且无论是千条还是万条,最后都能呼应得上!这是世界文学史上绝无仅有的写作特点!
  程高本里也有宝玉赶考的故事,不过两个本子的结果相差很大,程高本后四十回特点之一就是实写教书场面很多,贾代儒给宝玉讲书,贾政教做八股,宝玉又给巧姐讲列女传,黛玉又给宝玉讲解琴理,而宝玉也换了个面孔,开始好好学习了,这可能是跟程高本作者自己求学的亲身经历有关。相比之下,《吴氏石头记增删试评本》中的宝玉不爱读书的性格是一贯的,正合了第三回《西江月》里说的:愚顽怕读文章。八股文逼疯考生的情节让人想起了范进中举,而贾政也说让宝玉用八股文混口饭吃,居然对科举制度居然如此讥讽!而在程高本第八十二回里,宝玉说过更可笑的,是八股文章,拿他诓功名混饭吃也罢了!两个本子上都说用八股文混饭,我觉得这肯定也不是巧合!
  本回描写的是末世将至的社会大背景,其实是明末的真实写照,正是因为那几年气候异常,蝗虫满天飞,粮食大幅减产,导致人口大量死亡,才出现了农民起义。书中对社会大背景的描写大多采用通过人物对话的这种方式,让读者隐隐约约地感到天下有变,局势不稳,越来越惊心动魄!有科学家研究表明:明末那几年的异常天气跟太阳黑子活动巨烈有关系,导致了连年缺少降水,农业欠收,所以才天下大乱,没想到明朝灭亡的背后推手居然是太阳呀!大自然的力量是如此了得,大阳仅仅打了个小小的喷嚏,没想到大明就亡国了,还催生了《石头记》这本千古奇书!

红楼梦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