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的文武艺,卖与帝王家

发布时间:2019-10-02 00:49:42

学成文武艺,卖于帝王家

——读司马相如《子虚赋》《上林赋》

清闲几日,又把那本搁置了很久的《古代散文鉴赏》翻出来重读。以前读这本书,每读到司马相如的《子虚赋》与《上林赋》,总是由于文中生僻字太多而放弃。赋是我国文学史上一种很特别的体裁,它是从先秦的楚辞演变而来的,从春秋战国至汉魏晋南北朝,历代的辞赋家很多,但一提起,人们就不能不提到司马相如,他是专以写赋出名的大作家。然而我向来就不喜欢司马相如的赋,因为文中遍是生僻汉字,不看注释根本无法读通它。刘勰在《文心雕龙》中也曾指出此赋读者非师传不能析其辞,非博学不能综其理。虽自认为文言功底还算可以(《古代文学》一科曾经考了八十多分),但还没有达到博学之境地。

相对来说,我更喜欢读宋玉(屈原的弟子)和江淹的赋。宋玉的《高唐赋》、《神女赋》、《登徒子好色赋》文辞精彩华美而又容易读懂。而江淹的《别赋》、《恨赋》更是在优美的骈句丽辞中写尽了世间离别之情伤与人生遗恨之幽怨,虽然宋玉有自诩为阳春白雪的傲气,江淹晚年终落得个江郎才尽的名声,但他们却是我最欣赏的辞赋大家。

鉴于司马相如的这两篇赋被历代誉为汉赋之圣,终于还是咬咬牙,花了整个下午把它们读完了。这是我读得最困难的两篇古文,记得以前考《古代汉语》时读近三十页(包括注释)的司马迁的《项羽本纪》都没这么艰难。

司马相如的大作《子虚赋》《上林赋》,写楚国子虚先生出使齐国,随齐王出猎、齐王问及楚国,他极力铺排楚国之广大丰饶,奇花名草、珍禽异兽,说在期间。乌有先生不服,便以齐之大海名山、异方殊类,傲视子虚。正当子虚、乌有二位先生辩得难分难解时,又出来一个亡是公发表意见。他说,齐、楚都不过是诸侯国而已,本应遵守臣子规矩,却在那里争论游猎之事。即使是讲排场气派吧,也没什么好夸耀的,你们还没见过天子的上林苑呢!接着他就把上林的壮阔和天子游猎的盛况大大铺叙了一番,比子虚乌有更不着边际。

读完这两篇赋,司马相如的文才确实令我唏嘘不已,觉得他不仅仅是一个伟大的辞赋家,还可以说是一个地质学家,一个动植物学家,一个文字编造学者。《子虚赋》中列举的物类繁盛,从地理风貌、山川泽被的土色、石质、植物、珍奇异类,一一铺陈,而《上林赋》中依类写了上林苑的水势、水产、草木、走兽、果木、猿类等百般珍异,压倒了所有诸侯的物质力量,物类堆垛愈甚,足见赋家的学富才博。可以说若不是专业人士,是说不出如此名目繁多的物产名称的。

就文字异形来说,更是令人读来瞠目结舌,司马相如充分利用中国方块字的特点——对称。常常一溜下来就是十几个同偏旁字首的字,给人一种排山倒海的气势。而且其中多是生僻字,恐怕多数普通人都不认识,这更显出其学问山高海深。(粗略估计了一下,加起来不到四千字的《子虚赋》与《上林赋》,我竟有一百多个字不认识。)幸亏司马相如本身就是个文字学家,曾编著过一本字典,他认识的字多,就算没有这个字,也可以自创一个,编进自己的字典。

当初汉武帝见到司马相如的《子虚赋》,不住地夸其写得好。并被武帝升为郎官。相如则说:《子虚赋》写的不过是诸侯的事情,不算好,请允许我再写一篇以天子游猎为主题的赋。汉武帝听了很高兴,于是司马相如又写了《上林赋》,辞赋中极尽夸耀之能事,描述天子游猎的骄逸生活,张扬本国风采、帝王气象,铺陈无穷物类的审美格调,结构仿佛富丽严整的皇宫,文采风流,千古难出其右,但终觉是虚张声势的描述,其文毫无思想内容。尽管作为篇幅宏大的大赋代表作,为后世写赋之人所模仿,具有特殊价值,但终因年代久远、字词生疏,作为今人的我们,从其文辞中找不到丝毫感情的共鸣之处,读后再也难以产生汉武帝阅读时的惊艳般的赞美,而大约只会留下如他笔下虚构的人物子虚乌有之印象。

不喜欢读司马相如,还有重要的一点,就是我向来不欣赏文人过于热衷功名,做统治阶级的工具和传声筒,那种带着畸形的政治文化心态去作文,终是一种为文的丧格,也会造就出一种畸形的审美价值观。而司马相如恰恰是那种学成文武艺,卖于帝王家的御用文人,《子虚赋》《上林赋》其实是专为刘彻而作。他不惜笔墨极力夸赞皇家林苑的广大、物产的富饶,对游猎场面及歌舞戏乐细为描绘,无不是为了博得好大喜尊,奢欲过人的汉武帝欢喜,帝王热衷的乐事,当然就是侍从热心的题材。虽然结尾有几句规劝之言,但也决不伤皇帝的面子,这样的文章当然是皇帝爱看的,他也因此一度得到了皇帝的重用。

这又使我联想起李白,假如当初李白没有被玄宗赐金还山,也许他只能奉命做些名花倾国两相欢,常得君王带笑看。之类歌颂杨贵妃与玄宗赏牡丹的应景诗了,是断然写不出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手持绿玉杖,朝别黄鹤楼。的游历名山大川的气势磅礴的充满浪漫与奇想的诗词。因为诗歌艺术是自然山川中天地灵气哺育出来的。

由于皇帝的重视提倡以及司马相如作品的影响,当时形成了一股强大的写赋之风,以至于以后的文人纷纷把他看做是效法的榜样。但其文毕竟是为统治阶级服务,已失去了一个儒生的真正风骨。

附:子虚赋



楚使子虚于齐,王悉发车骑与使者出畋。畋罢,子虚过姹乌有先生,亡是公存焉。坐安,乌有先生问曰:今日畋,乐乎?子虚曰:乐。”“获多乎?曰:然则何乐?对曰:仆乐齐王之欲夸仆以车骑之众,而仆对云梦之事也。曰:可得闻乎?子虚曰:



王车架千乘,选徒万乘,畋于海滨。列卒满泽,罘网弥山。掩兔辚鹿,射麋脚麟。鹜于盐浦,割鲜染轮。射中获多,矜而自功。顾谓仆曰:楚亦有平原广泽游猎之地,饶乐若此者乎?楚王之猎,孰与寡人乎?仆下车对曰:臣楚国之鄙人也。幸得宿卫,十有余年,时从出游,游于后园,览于有无,然犹未能遍睹也,又焉足以方其外泽乎?齐王曰:虽然,略以子之所闻见而言之。仆对曰:唯唯臣闻楚有七泽,尝见其一,未睹其余也。臣之所见,盖特其小小者耳,名曰云梦。云梦者,方九百里,其中有山焉。其山则盘纡郁,隆崇,岑参差,日月蔽亏。交错纠纷,上干青云。罢池陂陀,下属江河。其土则丹青赭垩,雌黄白,锡碧金银。众色炫耀,照烂龙鳞。其石则赤玉玫瑰,琳珉昆吾,玄厉,石。其乐则有蕙圃:蘅兰芷若,芎菖浦,江蓠蘼芜,诸柘巴苴。其南侧有平原广泽:登降靡,案衍坛曼,缘似大江,限以巫山;其高燥则生葳菥苞荔,薛莎青;其埤湿则生藏茛蒹葭,东雕胡。莲藕觚卢,闾轩于。众物居之,不可胜图。其西则有涌泉清池:激水推移,外发芙蓉菱华,内隐钜石白沙;其中则有神色蛟鼍,玳瑁。其北则有阴林:其树豫章,桂椒木兰,檗离朱杨,梨栗,橘柚芬芬;其上则有孔弯,腾远射干;其下则有白虎玄豹,曼蜓犴。



于是乎乃使专诸之伦,手格此兽。楚王乃驾驯交之驷,乘雕玉之舆,靡鱼段之桡旃,明月之珠旗,建于将之雄戟,左乌号之雕弓,右夏服之劲箭。阳子骖乘,阿为御,案节未舒,即陵狡兽;蹴蛩蛩,辚距虚。轶野马,惠陶余,乘遗风,射游骐。倏目倩利,雷动犬至,星流霆击,弓不虚发,中心决眦,洞胸达掖,绝乎心系。获若雨兽,把草蔽地。于是楚王乃弭节徘徊,翱翔容与,览乎阴林,观壮士之暴怒,与猛兽之恐惧。徼郄受诎,殚睹众兽之变态。



于是郑女曼姬,被阿锡,揄缟,杂纤罗,垂专利号,襞积褰绉,郁桡溪谷。纷纷排排,扬施戌削,蜚垂。扶舆猗靡,翕呷萃蔡;下靡兰蕙,上指羽盖;错翡翠之威庭,缪绕玉绥。眇眇忽忽,若神仙之仿佛。于是乃相与獠于蕙圃,般姗勃,上乎金提。把翡翠,射鹱义,微曾出,缴施。弋白鹄,加鸟鹅,双仓下,玄鹤加。怠而后发,游于清池。浮文益,扬旌世,张翠帷,建羽盖。罔玳瑁,钓紫见。从金鼓,吹鸣籁。榜人歌,声流喝。水虫骇,波鸿沸,涌泉起,奔扬会。田石相击,良良嗑嗑,若雷霆之声,闻平数百里之外。将息獠者,击灵鼓,起烽燧,车按行,骑就从,丽乎淫淫,般乎裔裔。于是楚王乃登云阳之台,怕乎无为,詹乎自持,勺药之和具,而后御之。不若大王终日驰骋,曾不下舆,月割轮粹,自以为娱。臣窃观之,齐殆不如。于是齐王无以应仆也。



乌有先生曰:是何言之过也!足下不远千里,来贶剂国:王悉发境内之士,备车骑之众,与使者出畋,乃欲戮力致获,以娱左右,何名为夸哉?问楚也之有无者,愿闻大国之风烈,先生之余论也。今足下不称楚王之德厚,而盛推云梦以为高,奢言淫乐,而显侈靡,窃为足下不取也。必若所言,固非楚国之美也;无而言之,是害足下之信也。彰君恶,伤私义,二者无一可,而先生行之,必且轻于齐而累于楚矣!且齐东者钜海,南有琅邪,观乎成山,射乎之罘,浮渤解,游孟诸。旁徨乎海外,吞若云梦者八九于其胸中,曾不蒂芥。若乃叔傥瑰玮,异方殊类,珍怪鸟兽,万端鳞卒,充物其中,不可胜记,禹不能名,离不能计。然在诸侯之位,不敢言游戏之乐,苑囿之大;先生又见客,是以王辞不复,何为无以应哉?

《上林赋》节选(24段)

且夫齐楚之事,又乌足道乎!君未睹夫巨丽也,独不闻天子之上林乎?左苍梧,右西极。丹水更其南,紫渊径其北。终始灞浐,出入泾渭;酆镐潦潏,纡馀委蛇,经营乎其内。荡荡乎八川分流,相背而异态。东西南北,驰骛往来,出乎椒丘之阙,行乎洲淤之浦,经乎桂林之中,过乎泱漭之野。汩乎混流,顺阿而下,赴隘之口,触穹石,激堆埼,沸乎暴怒,汹涌澎湃。弗宓汩,偪侧泌。横流逆折,转腾潎冽,滂濞沆溉。穹隆云桡,宛。逾波趋浥,涖涖下濑。批岩冲拥,奔扬滞沛。临坻注壑,瀺灂霣坠,沈沈隐隐,砰磅訇礚,潏潏淈淈,湁潗鼎沸。驰波跳沫,汩濦漂疾。悠远长怀,寂漻无声,肆乎永归。然后灏溔潢漾,安翔徐回,乎滈滈,东注太湖,衍溢陂池。于是乎鲛龙赤螭,□□渐离,□□,禺禺鳎,揵鳍掉尾,振鳞奋翼,潜处乎深岩,鱼鳖讙声,万物众伙。明月珠子,的江靡。蜀石黄碝,水玉磊砢,磷磷烂烂,采色澔汗,藂积乎其中。鸿鹔鹄鸨,鹅属玉,交精旋目,烦鹜庸渠,箴疵卢,群浮乎其上,汎淫泛滥,随风澹淡,与波摇荡,奄薄水渚,唼喋菁藻,咀嚼菱藕。

于是乎崇山矗矗,□□崔巍,深林巨木,崭岩嵳,九嵕嶻嶭。南山峨峨,岩陁锜,摧崣崛崎。振溪通谷,蹇产沟渎,谽呀豁閕。阜陵别,崴磈廆,丘虚堀礨,隐辚郁,登降施靡,陂池貏豸,沇溶淫鬻,散涣夷陆,亭皋千里,靡不被筑。揜以绿蕙,被以江蓠,糅以蘪芜,杂以留夷。布结缕,攒戾莎,揭车衡兰,槀本射干,茈姜蘘荷,葴持若荪,鲜支黄砾,蒋苎青薠,布濩闳泽,延曼太原。离靡广衍,应风披靡,吐芳扬烈,郁郁菲菲,众香发越,肸蚃布写,晻咇茀。

于是乎周览泛观,缜纷轧芴,芒芒恍忽。视之无端,察之无涯,日出东沼,入乎西陂。其南则隆冬生长,涌水跃波。其兽则旄貘,沈牛麈麋,赤首圜题,穷奇象犀。其北则盛夏含冻裂地,涉冰揭河。其兽则麒麟角端,騊駼橐驼,蛩蛩騱,駃騠驴

修的文武艺,卖与帝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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