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破红尘爱红尘”:从《女同志》看政治权力生态中的女性命运-12页word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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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破红尘爱红尘”:从《女同志》看政治权力生态中的女
性命运
莫言在2012年斩获诺奖的盛事,使得从来绵延不绝的关于中国文学与诺奖的话题一时间鼓噪而起,达到了无以复加的热闹,加上国内的其它重大文学奖项,不断掀起新一轮的“喧哗与骚动”。这样的情景,不由得让人回头打量起以往与评奖有关的一些作家作品,譬如范小青的《女同志》。这部长篇曾入围第七届茅盾文学奖,后遭落选。但时隔十余年我仍然觉得,相比当年摘冠的某些所谓大作,《女同志》更是一部好看而耐读的小说,是一部有读者的小说。这样的评价猛一看似乎显得标准太低,太过平常,但事实上,静下心想想会发现,如今的文坛上称得上好看又耐读的小说并没有多少,因而,真正拥有读者的小说也没有多少。许多人认为现在是网媒时代、娱乐时代、读图时代,读者心浮气躁,只愿意消费一次性的文化快餐,而很难安心捧读四五十万字的长篇。这自然也算实情,但究其细里,道出的只是局部真相,问题的另一面是,那种真正能以作品本身的吸引力使读者安心坐下来的文学正在成为稀缺的事物。所以,绝不能一味地把责任推诿给接受群体。
其实,这正是当下我们所处时代的病象之一:看似“文化”当道、文学盛行、书籍泛滥,实则人们离文学越来越远。关注文学、真正用心读书的人数从未有喜人的涨势,这其中的原委当然有大小内外种种因素,但毋庸置疑的一点就是,文学自身唤起人的阅读兴趣的能力在减弱。自现代主义成为新的传统,文学热衷于艺术技巧的创新,执着于思想意念的表达,漠视主题、忽略人物、淡化故事情节早已成为常态,应该说,这样的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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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有它无可替代的文学的实验性意义。但从接受层面看,小说,尤其是长篇小说,必须得有可读性强的故事,得有气韵饱满、呼之欲出的人物,方可吸引住读者的注意力。从这个角度说,范小青把自己归于了纳博科夫对作家所做的最传统的定位:“讲故事的人”①。
2006年我初读《女同志》,最突出的印象就是,这是一部充分地显示作者的叙事耐心,同时也是检验读者的阅读耐心,可以培养读者纯正的文学兴趣的好作品。它直面当下社会现实,写人的处境和命运真实而贴切,不诡异不猎奇,不剑走偏锋不刀光剑影,是能引起大多数人情感共鸣的普通人的“奋斗史”。它写故事写得很老实地道,没有玩弄观念上的花样,细实绵密,稳扎稳打,情节复杂曲折但不离奇且有头有尾,与我们对生活本身的理解相一致,也符合一般读者对叙事文学的故事性的阅读期待。小说标题很醒目,具有很深的意味。当“同志”这个曾深入人心的称谓逐渐淡出社会主义中国的集体话语,并在另一个文化语境中奇怪地成为一个特殊人群的暧昧代称之后,“女同志”更是一种渐行渐远的记忆了。然而,一个语词的消失并不代表一个群体的消失,在当今的社会生活中,依然活跃着大批被称为“女同志”的女性。但奇怪的是,自新时期以来的小说,几乎写尽了形形色色的女性,但唯独在表现这个领域没有太多的建树。在文学话语中,“女同志”是一个遭到冷落和忽略的群体。这种现象,反映出的还是人们对女性的认识问题,好像只要写女性就天然地与宏大叙事和社会政治主题不搭边,好像只要写女性就只该是爱情婚姻的永恒主题,只该是身体叙事、欲望叙事,只该是关于苦难和沦落的底层叙事。“女同志”这个称谓高调盛行在“时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样”的语境中,如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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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这个称谓的淡出,时代好像又再次不同了,好像又让女性统统回归了自然人的身份,退回到了“私人生活”,或者,只是让她们属于职场、商场这些固定化、概念化的领地。这种认识,实在是脱离国情,不接地气,它表现出来的只是文学的缺席,而不是生活的真实。我们知道,尽管女性解放的进程是如此任重道远,但毕竟,实际的情况是如今的女性已遍布社会公共生活的各个领域,包括自古以来专属于男人的官场。
范小青的《女同志》写的就是这样一类女性,活跃在从中央部门到地方乡镇各个党政单位的女机关干部,即体制内官场上的女性。迈入21世纪后,有相当一部分小说开始涉足这一题材,以新颖的选材角度和独到的表现手法逐渐填补了一个文学领域的空白,其成绩可圈可点。范小青的《女同志》是其中优秀的一部长篇,以温婉而冷静、尖锐却不失温情的女性叙事,写出了女性的柔弱细腻和仕途官场的坚硬阴暗之间极富张力的文化对抗,表现了当下中国的政治女性群体复杂矛盾的心灵和命运。“女同志”,只一个称谓,便框定了体制内一个普通而又特殊的女性群体的人生轨迹。“女”而“同志”,在性别和政治身份的双重规范下,在权力秩序的强力约束中,一群鲜活美丽、形态各异但正在被严酷的现实一步步格式化,万丽是她们之中的代表。这是一个在权力场上一步步成长起来的女同志,也是一个真正在小说细密紧凑的叙事中成长起来的人物。她初登场时,性格游移、简单,尚未定型,似乎是很随便的一次机会,使她从一个中学女教师变成了市委机关女干部,人生走向由此彻底改变。用作品中另一个女性伊豆豆的话说,好戏就这么开场了。因为年轻漂亮,工作勤奋扎实,并且能写文章,从而赢得了向问秘书长的爱惜、赏识,她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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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被提拔,并从此一步步卷进权力漩涡的中心。虽有坎坷沉浮,但在许多实力人物的提携帮助下,尤其是在初恋情人康季平甘愿以自己的生命为她铺平道路的奉献中,万丽的能力得到了最大程度的发掘,她在仕途上不断进步,官职不断晋升,在作品的尾声处,万丽已是南州市副市长的候选人了。
这是一个立得起来的人物形象,她本性的善良、温情、率真,她逐渐炼就的成熟、理性、功利,她在私人空间的柔软感性和越来越趋同于环境的冷漠坚硬,她在权力场上滋长升级的欲望野心和在体制内行走的精神痛苦,她的一步步被政治撕裂、异化,和对此所做的清醒柔韧的抗争,在作品多重交织的刻画维度中,一点点地浮现,并逐渐地鲜明、丰满起来。万丽从政伊始,她的前男友康季平就评价说:“万丽,你是一个有野心的傻女孩,你这一辈子,会在无休止的欲望和善良天性的矛盾中痛苦到底,你会将这两者的斗争进行到底。”②知万丽者,莫过于康季平,他这句话几乎就是对万丽未来官场生活所做的点破式的预言,同时,这也是万丽身边诸多官场女性的共同的内心情结。因为善良的天性,万丽在同行的人安之若泰地接受乡镇企业外贸加工的羊绒衫时,感到一阵阵的不安。当与她有利益竞争的女同事金美人、余建芳、陈佳等人在仕途上跌跟斗时,她不曾有一时半会的幸灾乐祸,而是从内心为她们感到痛惜。因为善良的天性,她从没有利用过自己“年轻漂亮”的资源走所谓的“美色路线”,并对此怀着足够的警惕,当权力意志与公理正义发生隐秘的冲突时,她一次次流泪,做着力所能及的反抗。她在个人生活中保留着纯粹的女人心,毫无顾虑地放弃了政治联姻的机会,不顾康季平“他不适合你他帮不了你”的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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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声毅然嫁给了不求上进的小科员孙国海,只是因为“他好”。她甚至放弃了在省委党校的毕业典礼上做重点发言的政治机会,连夜奔向生病的女儿。这就是万丽,然而这又不是全部的万丽。全部的万丽,如季康平所言,注定了是一个要在权力欲望和善良天性中进行痛苦斗争的人,注定了要拥有清高但躁动的灵魂。从鬼使神差地偷偷报名参加机关招干考试开始,万丽便踏上了一条不归路,她一步步谙熟并顺应机关生存之道,在残酷的权力竞争中不断“进步”。随着职务升迁,她从一个文弱矜持的知识女性逐渐变成足智多谋、杀伐决断、大权在握的女强人,“一个越变越强悍的女人”,用女友伊豆豆的话说,“动辄一挥手,动辄一挥手,真像一个铁娘子。”她和丈夫的共同话题越来越少,连女儿看她,都是怯生生的眼神。她和康季平心心相印,情深意笃,但整个作品中写到的两人仅有的一次“幽会”,却因为精神不能完全放松、投入,而显得潦草、尴尬,与激情想象中的身心完美结合相去甚远。这样的描述看似平常而淡定,却蕴含着极其复杂的况味:仕途劳顿已在不经意间侵蚀、掠夺到万丽最隐秘、私人的空间,原本属于一个女人的简单纯粹的生活的美和自然生命的欢乐之感,都从她的指尖渐渐丧失着。爱与被爱的能力,在另一种社会政治能力面前日见萎缩,不攻自破。小说接近结尾处有这么一个令人心酸的情节,康季平死后,她有一天去他的墓地,她计划不接任何电话,不想任何事,就那么静静地陪他一天。然而一接领导秘书的电话,她又本能地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那里,把康季平远远地抛在了墓地。
这是一个已然成长起来的万丽,在对权力的趋同,对功名的追逐中,她终于百炼成精,立于不败,但同时令人倍感温暖的是,这依然是一个“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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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成”的人物形象,就像她那悬而未决的最后的职务一样。虽然工作已经占据了她全部的心思,“上进”之路已经侵吞了她所剩无几的个人空间,她作为女人的那一部分心性在严重地扭曲着,她的心灵发生了太多的畸变,她的人生在逐渐地被格式化,但尽管如此,万丽却绝非一个在名利场上如鱼得水心安理得地享用既得利益的官场中人,绝非在权力虚幻的光环下忘乎所以的浅薄之徒。在人性与现实的冲撞中,在权力意志与性别文化的潜在抗争中,她依然有矛盾有挣扎,有理想有迷惘,她的个性和良知依然在顽强地生长着,她对政治对个体生命的异化,体制与秩序对个性心灵的强力规范有着清醒的认识。小说中几次写道:“万丽就觉得,自己心里那块坚硬的东西,继续一点一点地在扩大,在扩大。她想制止它扩大,但她制止不住。”③“我的心在一点一点地坚硬起来,而且越来越坚硬,我要是不硬起心肠,我就工作不下去。”④这实在是颇有意味的心理刻画,一个在权力漩涡中日夜费神的女性,却时刻关注着自己的内心,并对心灵的变化保持着如此的警觉,这说明在万丽日益强悍的铁娘子的外表下,依然掩藏着一颗敏感多思的女人心,在显赫的生活中她依然存留着强烈的痛感,她从未丧失拒绝被权力异化和奴役的独立品格,她是清醒的。但问题是,清醒了又能怎样?醒后又去向何处?在对权力的追求本身中,又如何有效地抵制权力对人性的侵蚀?权力就像是无人能摆脱的魔咒,牢牢地控制着每一个对它心生向往的人,谁也不想急流勇退,而向上的路又是步履维艰,稍有闪失就可能前功尽弃。万丽身边的女同志们一个个饱尝着这样的辛酸:精明强悍的金美人一路风光,却只是因为无心纠正了首长把油菜认成萝卜的错误便戛然中止了接待处长的生涯;一贯作风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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慎的许大姐为给丈夫求官导致晚节不保;年轻清高的女研究生陈佳因与上级的恋情给仕途蒙上了阴影;潇洒历练的美女伊豆豆为了要给爱情一个交待,结束了自己的婚姻,结果却吓跑了多年苦恋她的男人,他不愿意拿半生的功名去换爱情;最惨的是余建芳,她兢兢业业,克尽职守,完全是体制内的顺民,但就在要上任县长职务时,却因为“私情”败露而丢掉了这一步步熬到爬到的位置,功亏一篑。
这就是这些体制内女同志的人生境遇,如作品中所说:“机关的女同志,是捂熟的花,开也是会开的,但不新鲜不生动,刚刚开出来,就好像已经枯萎了。”⑤但在透视这未开先衰的悲剧性时,其实也不应该忽略事情的另外一个方面:某些女同志在政治上的落难恰恰因为是人性上的复归,坚硬的政治铠甲并没有从根本上磨灭她们内心深处对爱、对真情、对温暖的渴求,强大的权力意志也未能使她们的女人性消失殆尽。当一贯“满脸形势政策”的余建芳置功名前途于不顾,忘掉一切地扑到她暗恋的生命垂危的情人身上,“谁也拉不起来”时,那一瞬间她完成了从一个“女同志”向“女人”身份的回归,她丢掉的只是一个官位,她捡起来的才是一个本真的自己。所以后来,众人视野中的余建芳并无落魄潦倒之感,她依然踏实平静地工作、生活着。幸耶?不幸?成败得失来得如此残酷甚至荒诞,身处这样的环境,万丽常常感到渗骨的悲凉。然而她人在官场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