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写“无需厄运特殊拨弄的悲剧”

发布时间:2023-03-22 17:19:21

龙源期刊网http://www.qikan.com.cn书写无需厄运特殊拨弄的悲剧
作者:赵学勇
来源:《人文杂志》2009年第01
内容提要在中国现代文坛上,沈从文与张爱玲都是属于深度关注的作家,在他们的创作中,除了表现人性的主题外,对生命本质意蕴的思考,对人的生存之痛的感受与言说,构成了其重要的创作旨向。正是由于他们创作中透射出的对人类生存境遇的追问,以及追问中所呈示的浓郁的悲剧性倾向,使得沈从文与张爱玲表层相去甚远的作品有着深层的契合,也使两位作家在对人的存在本质意义的揭示上有了可比性。关键词生命本质存在意识悲剧性
[中图分类号]1206.6[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0447-662X(200901-0098-06在中国现代作家中,沈从文与张爱玲都是属于深度关注的作家,他们的作品,除了揭人性的复杂外,对生命本质问题的探询,对人的生存之痛的感受与言说,构成了其重要的创作旨向。在沈从文的作品中,的主题往往呈现出两重性:既有对人的现实生存境遇的抒写,更有对个体生命存在等现实问题的形而上关怀,而后一点无疑是他的独特性所在。《绿魇》中,沈从文不仅直接提出了生命的本体这一具有重要意义的概念,而且在他的大量文论中作了极富沉思的沈从文式的阐释。他将对生命存在的追问付诸于创作实践,对人的现实存在的荒谬、人类普遍的生存困境进行了揭示。张爱玲对人的关注显然不同于或缺少沈从文式的思想体系的支撑,作为一个迷恋红尘的大俗人,张爱玲执着于表现俗世中的人生常态,她喜欢的是其中的人的成分。然而,对人的成分的抒写,也很容易导向对生命本质问题的思考。同时,对政治及时代的疏离,对宏大叙事的漠然也使其将笔触伸向人、人性、人之存在这些生命的永恒层面,而且也只有在这种探索中才能使其逼狭而平庸的题材开拓出深度和意义。因此,对人之存在的关注同样成了张爱玲小说的深层内涵。
源于创作主体对生命存在的悲剧性认识,沈从文、张爱玲在小说创作中对存在的追问共同指向了存在本质的悲剧性。当然,这种悲剧性的体认与他们所接受的世界文学影响也不无关系。沈从文对柏拉图、尼采、纪德、柏格森、乔伊斯、弗洛伊德、普鲁斯特、里尔克、奥登等西方哲学家或文学家都很了解,他们在其作品中描摹的人生图景,表达的人生观念,以及现代人的存在状态和精神危机,无疑都会影响沈从文小说对人之存在的思考。张爱玲的创作也深受西方文学的影响,西方作家中对张爱玲真正有吸引力的是毛姆、赫胥黎、威尔斯、奥尼尔、劳伦斯等这些生活于第一次世界大战以后的作家。这些作家在对一战后西方世界普遍而深刻的精神危机的揭示中,都流露出了对人生浓重的迷茫感、幻灭感以及强烈的末日意识,这种悲观意识与张爱玲内心已有经验的契合使其成为一种思想背景融入了她的意识深处,形成了她自己对人类命运思考的存在意识。

龙源期刊网http://www.qikan.com.cn正是由于沈从文和张爱玲在他们的小说中表现出的对人类生存境遇的追问,以及这种追问所呈示出的浓郁的悲剧性倾向,从而使得沈从文与张爱玲表层相去甚远的小说才有了深层的契合,也使两位作家在对人的存在本质意义的揭示上有了可比性。
死亡意识下的存在荒谬
死亡意识是沈从文思考存在的基点。中国人素来缺乏死亡意识,在以儒学为主要意识形态的中国社会,死亡一直被视为消极的现象,死亡意识受到普遍的抑制。传统文化对死亡原型的表现程式是服从与恐惧,因为服从,所以恐惧,反之亦然。直到五四以后,以海德格尔、卡夫卡、奥尼尔、陀思妥耶夫斯基为代表的先哲们的死亡意识传人中国,人们才开始对死亡境像有了新的眼光,认识到死的意识创造了生的生命冲动,建构了崭新的生命价值,给生命的存在注入了最强烈的力量和意志。这种死亡意识融入了五四文化的基本精神,并影响了以后的文学创作,人们开始正视死亡,然而,在文学作品中直接描写死亡的现象并不多见。而沈从文独特的成长经历,使他在正好接受智慧、认识人生的时候,亲眼目睹了成百上千次愚蠢残酷的杀戮和死亡,又有过一次次死里逃生的切身体验。站在死亡的废墟上,他深刻地认识生与死构成了生命的整体存在在阳光下闪烁的那一截就是生,隐没在无边的黑暗中的就是死。死亡是此在不得不承担的存在可能性,面对死亡的一片空无,他自觉地与海德格尔站在了一起——“向死而生
沈从文从自身经验出发,不断探究着这一暗箱中的秘密,开掘生命深层中的那份神秘,结果发现死亡与一位异想天开的演员相比,更经常地改变着面具和服饰,具有难以想象的繁多形式。”@现代作家中,还没有谁真正能够象沈从文一样在作品中描写了那么多形形色色的死亡:学问超人的军法长热衷于杀人游戏(《怀化镇》老战兵麻木行为中惯性式的杀人表演(《新与旧》游侠者田三怒的壮烈而死(《凤凰》,为生计所迫的妓女的凄惨病殁(《桃园与沅州》;不知因何固突然吞金而死的小姐(《三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因贫病而死的聂勋之妻(《生存》;怵目惊心的群体砍头场景和细节(《从文自传》、《我的教育》、《黄昏》;身边朋友的逐一处决与谋杀(《说故事人的故事》、《三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入伍后》;乱世之中的劫杀、枪杀、仇杀与误杀(《山道中》、《战争到某市之后》、《节日》、《建设》……死亡无处不在而又无可逃脱,生命旋转在死亡的铁磨之下,即使作者用了最平缓而低调的叙述,也难掩作品中悲凉与忧愤的基调。费尔巴哈说过:死亡是我们获得存在的知识的工具,死亡确实显现了存在的根由,唯有它才喷射出本质的光焰。没有死亡意识,文学作品便难以切近生命的本质,难以进入生命终极关怀的最高层次。而沈从文的作品直接抵达生命价值的源头,并勇敢直视着生命的冷。向死存在一方面赋予生命以意义的可能,另一方面又抽掉了我们上岸的跳板,使生命成为向深渊处不断坠落的黑暗旅程,从而消解了生命可能的意义,存在于是便成了荒诞和虚无——沈从文骨子里的寒冷和孤独正来源于此。

龙源期刊网http://www.qikan.com.cn海德格尔指出:日常生活就是在生和死之间的存在。任何时候,人都不可避免地走向死亡。沈从文对死亡的大量书写除了要表达存在的悲剧性之外,其实更是要通过死亡来反向表达人要生存这一基本观念,人的生命是有限的,活下来不容易,不要让可怕的时间捏碎了我们的天真与青春,收拾眼泪,固执希望,实现人生的自我体验,使存在的有限性得到升华。因此,沈从文在他的作品中着意表现生的野性与美丽,意欲超越普通生物的命运,在感性中抽象,在形而下中探寻形而上,在短暂中寻觅永恒,在有死中祈求永生,在溷浊中追求圣境。他想修建人性的希腊小庙,表现湘西世界中优美、健康、自然的人生形式,张扬野性顽强而有活力的生命,正是要着力建构此在的真,留驻永恒的美,以此来对抗死亡,对抗存在的荒诞。
然而,来自生活本身的孤独和忧伤却是无法回避的,它普遍存在于普通人的生活中。例如人与人之间的隔膜就无处不在,即使是淳厚质朴如湘西人也难以跨越这亘古不变的悲哀。《边城》中,人人皆善良的心无纤尘,但是人们之间的隔膜却是如此之深,使得深爱者都无法表达心声。爷爷疼翠翠却不懂得她的心事,二佬爱翠翠但不明白她的情意,爷爷眼看着翠翠走上母亲的覆辙却无法援救,当仁爱的爷爷热切地成全这对年轻人时,却总是被一再的误解。面对命运逞威,人们束手无策,于是,白塔倒了,爷爷死了,二佬走了,翠翠在无望地等待。翠翠孤独等待的身影正是孤苦无告的人类最令人心碎的剪影。
沈从文在对生命的打量与探询中,也发现了偶然的神秘力量,发现了存在的荒谬、乖戾与无望。《旅店》写荒野小店老板娘和过路客商之间的匆匆恋情,纯粹的生理冲动中展现了生命的刚健和强力,然而,一个月,最强壮最有情意的那位客商突然得病暴亡!《山道中》的两批行路人途径小桥,仅一念之差,休息的人即遭抢劫,荒凉的山道徒添了两具新尸;《都市一妇人》中身经百难的都市妇人,甚至不惜使用残酷的手段弄瞎爱人的双目,只求保得一个终身相守,哪知命运的航船偏偏把她那点仅有的抗争连同生命一起沉沦;《泥涂》中的张师爷,在充斥水灾瘟疫的难民窟里,竭尽全力与官员周旋,正当人们心怀一丝盼望时,殊不料又在徒起的火灾中丧身。这一幕幕悲剧的发生,并没有什么处心积虑的预谋,完完全全出于偶然、巧合,在不经意间突然袭来,把生命撕的粉碎,使人的种种努力、挣扎甚至生命本身转眼间灰飞烟灭,使人感到存在的虚妄。透过命运之门探视人类自身,才发现原来处于敞亮之中的存在者整体本身竟是无根的残破的、冰冷的。这是一种怎样荒诞的存在啊!因而沈从文的神话都是冷的,因为生命本身的存在就是冷的。但正因为逼视冷的勇气和胸襟才成就了他及他的作品的深和大。
面对存在的虚无和荒诞,沈从文是悲悯的。他称自己笔下的人物为妇人、生物,给他们取名四狗、花狗、牛保,说他们各按本分生存下去,是因为他洞察了在时间大地上这些生命纷纷开且落的循环。历史对于他们俨然毫无意义,然而提到他们这点千年不变无可记载的历史,却使人引起无言的哀戚,感受着这样的哀戚,谁还能说边城是人类理想的桃源呢?是我们在沈从文的作品中,总是先看到生活的诗意,展现着勃发的生命力,而在小说快结束时快乐却突然中断,人物的愿望落空,或者主人公死去,让生命归入不舍昼夜的生死循环,在突兀中使读者憬悟着生之苍凉。

书写“无需厄运特殊拨弄的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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