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罗斯特诗选

发布时间:2018-06-30 10:06:09

弗罗斯特诗选

《雪末》

 

一只乌鸦

从铁杉树

摇落雪的碎末

在我头顶。

我的心境

一时改变

一天中的懊悔

有所挽回。

 

《小鸟》

 

我希望那只鸟儿飞走,

不要整天在屋子边唱歌。

我从门里朝着它拍手,

每当我似乎不再能忍受。

肯定我也有部分过错,

鸟不应为它的歌声受责。

当然,总是在哪里出了问题,

才想要所有的歌声沉默。

《残雪》

 

角落里一片残雪,

要我没猜错,那是

一张随风刮来的报纸,雨

使它停歇在这里。

那上面污渍斑驳,

似印满细小的字迹,

那天的新闻我已不记得——

假如我曾读过。

 

《一次打扰》

 

一次我跪下来侍弄植物,

用工具慢吞吞戳着泥土,

不时夹杂着哼几句歌;

但渐渐察觉一些学校来的孩子

他们停留在栅栏外面窥视。

我停止唱歌,也几乎没了心情,

任何一只眼睛都是有罪的眼睛,

当视探让别人心绪不宁。

 

《在一杯苹果酒中》

 

好像我是一点沉淀物

等待着底部发酵

以便能攫住一个气泡上升。

我搭乘其上直至它破裂,

而那时我只剩颠倒着下沉

情况还不如当初没上升。

我会捕捉另一个气泡,假如我等待。

结果是我时而便洋洋自得。

 

《牧场》

 

我要去清理牧场的水泉;

我只是留下来刮去那些树叶

(并等那儿的水变得清澈,可能):

我不会去那太久——你也来吧。

我要去把那头小牛弄回来,

它跟它的母亲站在一起。它还那么小,

它母亲用舌头舔它的时候都站不稳。

我不会去那太久——你也来吧。

 

《火与冰》

 

有人说世界将终结于火;

有人说是冰。

从我对欲望的体验

我赞同持终结于火者。

但假如它必须毁灭两次,

我想我对恨的认识已足以

说明,要想毁灭,冰

也同等伟大

而且将足够。

 

《目的在于歌唱》

 

在人类将它正确地吹以前

未经教化的风曾经随心所欲,

在任何它遇见的不平之地

昼夜敞开它响亮的喉咙。

人类来告诉它错误之处:

它没找到该吹的地方;

它吹得太猛——目的在于歌唱;

听着——风应该怎么吹!

他口中吸了一点儿气,

将它保持了很久,

足以让北颠倒为南,

然后有分寸地往外吹。

要有分寸。那是词语和音符,

风原本打算要做的风——

只有一点儿通过嘴唇和喉咙。

目的在于歌唱——风能明白的。

 

《现在,关上窗户》

 

现在,关上窗户,让田野寂静;

如果必须,让那些树轻轻摇晃;

现在没有鸟儿在唱歌,如果有,

那是我没听到。

泥泞重来之前还有一阵子,

第一声鸟叫之前还有一阵子;

那么,关上窗户,不要去听风,

看风搅动的一切。

 

《说话的功夫》

 

当一个朋友在路上叫我,

让他的马慢下来想要走一走,

我并非站在那环顾四周——

所有那些山坡我还没锄完。

我从我在的地方喊道:什么事?

不,不是因为有说话的功夫。

我将锄子插进松软的泥土,

锄头朝上五英尺高,

脚步缓重地:走向那石墙

为一次友好的来访。

 

《未选择的路》

 

金色的树林里岔出两条路,

很遗憾我不能两条都踏上——

我是一个行旅者。伫立良久,

我顺一条路极目望去

见它在丛林深处拐弯;

而后我选了另一条,公平地说,

那或许有更好的理由,

因为它长满杂草,少有人去踩;

尽管,就算我走过去,它们

被磨损的程度其实也相差无几,

而且那天早晨,两条路同样

撒满落叶,没有踩黑的印迹。

哦,第一条路我想待以后再去!

而我也晓得道路连绵相续,

我怀疑我是否有机会回来。

此后很多年在某个地方

我将在叹息中讲述此事:

树林里两条分岔的路,而我——

选人迹稀少的那条去走,

一切从此便有了差别。

 

《雪夜林边小驻》

 

这林子的主人我想我认识,

他家就在这村子里,尽管

他不会看到我在此驻足,

观看他白雪纷飞的树林。

我的马儿肯定觉得稀奇,

停在这不着房舍之地,

这林子和冰冻的湖之间,

这一年中最黑的夜晚。

他晃了晃他马具上的铃儿,

询问是否哪出了问题。

只听见轻风拂过树林

和轻柔的雪花飘落的声音。

这林子如此美妙,昏暗,幽深。

但我已经有约定在身,

还要走一段路才能安睡。

还要走一段路才能安睡。

 

《农夫》

 

一架犁,他们说,要犁那些雪。

他们不可能要在那耕种,不——

除非为了嘲讽,因为痛恨

耕种了石头。

 

译注:在弗罗斯特居住的新英格兰,那里的土地多岩石难以耕种,犁地比犁雪更不值得。

 

《春池》

 

这些水坑,虽然在森林里,仍然反射出

整个天空,几乎完美无暇,

而且像它们边上的花草一样,寒栗而颤抖,

像它们边上的花草一样,不久就会消失,

然而它们不是借任何小溪或者河流远去,

而是由树根向上,以生发浓密的枝叶。

这些树郁积的幼芽靠吸收它

来加深大自然的颜色,成就夏天的树林——

它们该多想想,在它们施展自己的威力

来遮蔽、吸干并彻底清除之前,

这些花一般的水和水灵灵的花

来自仅昨天才融化的冰雪。

  

《一掠而过的一瞥》

 

——致瑞吉利·托伦斯

感于最后一次读《赫斯珀里得斯》

经常我从行驶的车上看见一些花朵

我还来不及辨别它们,车已经开过去了。

我想从火车上下来,走回去

看看它们是什么,在铁轨旁边。

我数出所有的花名,但肯定它们都不是;

不是爱在烧过的树林里生长的柳兰——

不是装点在隧道入口的蓝铃草——

不是长在沙土或旱地的羽扇豆。

是某种刷过我记忆的什么东西

世间没一个人会再次发现?

上天仅仅让那些不是在太近的位置

去看它的人投予它仓促的一瞥。

 

《接受》

 

当耗尽的太阳将光芒抛上云端,

燃烧着,沉落到下面的海湾,

对发生的事情,大自然中听不到

任何喧嚷。鸟儿们,至少肯定知道

那是天空向黑夜的转变。

一只鸟胸膛里小声嘀咕着什么,

开始阖上一只暗淡的眼睛;

一些迷途的鸟,或已经离开巢

太远,正急匆匆低飞在果园上方,

及时地扑向他记得的树枝。

他顶多想想或轻声叫两下,没事了!

现在让天变黑吧,就为了我。

让夜晚漆黑一片,让我看不透

明天。让该到来的到来吧。

 

《一次在太平洋边》

 

被击碎的海水发出一片喧嚣。

巨浪汹涌着一浪阅过一浪,

企图对海岸、对陆地

做某种前所未有的举动。

天空中低矮的云絮令人恐惧,

像被风吹在眼前的毛发。

你没法说,然而看起来似乎

海岸幸好有山崖支撑,

山崖幸而有陆地作后盾;

看似一个有黑暗意图的黑夜

即将到来,不只一夜,一个时代。

有些人最好做狂欢的准备。

将有比破碎的太平洋更大的浩瀚

在上帝最后说让光熄灭之前。

 

《大犬星座》

 

那头巨大的犬(强大者)

天国的野兽

一颗星在它的眼睛

纵身自东方一跃。

他一路直立着

舞蹈至西方

他的前腿不曾有一次

落下来休息。

我是一只可怜的下界的狗(失败者)

但今夜我将和那头巨大的

天犬一起狂吠

痛快地穿透黑暗。

 

《心不在焉》

 

我转向上帝求助

关于这世界的绝望;

但却使问题变得更糟

我发现上帝心不在焉。

上帝转而对我讲话

(任何人都别笑);

上帝发现我心不在焉——

顶多不超过一半。

《在帝维斯酒馆》

夜已深了,我还在输钱,

但仍然镇定,谁也不责怪。

只要宣言在那儿

保证我在牌数上权利平等,

是谁的酒馆对我都没什么。

我们看下一回,再来五张牌。

 

译注:

一家供喝酒、赌博和娱乐的地下酒吧。帝维斯(Divés,意思是富人),路加福音第十六章中一个没有名字的富人(Luke 16:19-31)。

 

《鸟儿的歌声永远不会重复》

 

他将声明,他自己也可能相信

整个花园里所有的鸟儿

因为成天听到夏娃的声音

而在它们自己的声音里添加了一种

有意味的她的音调,不过没有词语。

无可否认,一种如此温柔的修辞

肯定对鸟类产生了影响,

当呼叫或笑声将它传到高处。

无论怎样,她进入了它们的歌声。

而且她的声音穿越于它们之上

现在还在树林里,久久回荡

或许永远也不会消失。

鸟儿的歌声永远不会再重复。

对它们这样做正是她来的原因。

 

《云影》

 

一缕微风发现我打开的书本

便哗哗地翻动书页,寻找

一首有关春天的诗歌。

我试图告诉她:没有那种东西!

一首写春天的诗,会是为了谁呢?

微风不屑于做出回答,

一片云影从她脸上掠过,

担心我会让她错过那个地方。

 

《问题》

 

星空中一个声音说:看着我

跟我说实话,地上的人们,

是否所有灵与肉之创痛

都不足以抵偿出生的代价。

《致春风》

西南风夹着雨。哦声音真大!

风带来鸟声,带来虫兽;

地下的花草开始做梦;

堆积的雪堤开始蒸发;

白雪下现出泥土的褐色;

今晚你无论如何

要冲洗我的窗户,让雨水

流淌,将冰雪融去;

让玻璃溶化,只留下窗格——

像遁世者的十字架;

风窜入我狭小的屋子;

墙上的画幅摇晃;

纸张哗哗地翻动,

诗页散落一地;

诗人被撵出了门。

 

《春日的祈祷》

 

哦,请赐予我们今日花丛中的欢愉,

且使我们不去为不确定的结果

做太深远的思虑;仅让我们在此

在一年里欣欣向荣的春季。

哦,请赐予我们白色果园里的快乐,

白天如它自己,夜间仿佛幽灵;

并使我们幸福于蜜蜂的幸福,

当膨大的蜂群围绕完美的树枝。

而且,请赐予我们飞鸟的畅意,

听它骤然间飞上一群蜜蜂,

流星般以它细利的尖喙,插入

且距离一只花朵,静止在半空。

因为这就是爱,此外都不是,

这爱专为我们头顶的上帝

使之圣洁至他想要的终极,

但此爱惟一所需,是我们去实现它。

 

此处指蜂鸟,可在空中悬停,其喙细长以吸食花蜜。

 

《割草》

 

树林边静悄悄的,只有一种声音,

那是我的长镰对大地低语。

它说些什么呢?我也不太清楚,

或许,是有关于太阳的炎热,

或者,是在说周围的寂静——

那是它低语而不大声的原因。

它不梦想闲散时间的馈赠,

或神灵手中易得的金子。

比之对成排的湿地所付出的热爱,

任何大于真实的东西都显得脆弱。

不是没伤及尖弱的花穗(苍白的

红门兰),或惊动一条绿荧荧的蛇。

事实是最甜美的睡梦,只有劳动知道。

我的长镰沙沙作响,留下干草去晾晒。

 

《修墙》

 

那儿有某种东西不喜欢墙,

它们让墙下的冻土隆起,

将顶层的砾石暴露在太阳下,

制造甚至够两个人并肩穿过的缺口。

猎人们干的又是一件好事:

我总跟在他们后面修补,

他们所过处,并非掀去一两块石头,

而是要让兔子的藏身处暴露,

好让狂吠的猎狗开心。要说那些缺口,

没一个人看见或听见过他们行动,

但是到春天修墙时便发现缺口在那儿。

我沟通过山那边的邻居,

有一天我们碰头,去走那条界线,

再次修砌我们之间的那堵墙。

我们各自走在墙的两边。

各人捡拾掉在自已一边的石头,

有些是块状,有些几乎是圆的,

我们只得用一句咒语让它们保持平衡:

在我转过来之给我老实呆着!

因为一直抓石头我们的手指磨得很粗糙。

哦,也就是另外一种户外游戏,

一个人占一边。其实没多大意义:

那地方实际不需要那堵墙:

他那边全是松树而我是苹果园。

我的果树永远不会越过去

吃他松树下的圆锥体,我告诉他。

他只是说,好围墙成就好邻居。

春天在我就是种伤害,我想知道

我能否把一种概念灌进他的脑袋;

为什么好围墙成就好邻居?难道说

哪儿有奶牛吗?但这里没奶牛。

我修一堵墙之前总要搞清楚

我是在圈出或圈进什么,

以及我可能得罪的人是谁。

那儿有什么东西不喜欢墙,想让它

倒下。我可以跟他说是精灵

但确切地说并不是精灵,我宁愿

他自己说出来。我见他站在那儿,

每只手紧抓住一块石头的顶部,

像一个旧石器时的野蛮人带着防备。

他在阴暗中走动着,在我看来

似不仅因为树和树的阴影。

他不会去探究他父辈的说法,

倒喜欢把这句记得这么好,

他又一遍说,好围墙成就好邻居。

《碎片之蓝》

为何有如此多零碎的蓝色,

到处都是,一只鸟,蝴蝶,

花朵,宝石,或睁开的眼睛,

而纯一的蓝色却布满天空?

或者,因为地球是地球,不是天堂(目前还不是)——

尽管有些学者将地球划入天空;

蓝色在我们顶上那么远,那么高,

只激起我们对蓝色的向往。

 

《主啊,宽恕我吧

 

主啊,请宽恕我,对你小小的戏弄;

而我,也原谅你,致于我的巨大玩笑

蔷薇科

 

     /[]弗罗斯特

 

玫瑰就是玫瑰,
玫瑰一向是玫瑰,
但按今天植物学,
苹果是玫瑰,
梨是玫瑰,我想
李子也是玫瑰。
只有天知道
还有什么是玫瑰。
你当然是玫瑰,
但你一向是玫瑰。

The rose is a rose

And was always a rose.

But the theory now goes

That the apple’s a rose

And the pear is and so’s

The plum I suppose.

What will next prove a rose.

You of course are a rose—

But were always a rose.

Robert Frost The Rose Family

[译注]:

蔷薇科,双子叶植物纲蔷薇亚纲。此科中许多如苹果、沙果、海棠、梨、桃、李、杏、梅、樱桃、枇杷、山楂、草莓和树莓等,是著名的水果;

玫瑰,又名徘徊花、刺玫花,为蔷薇科、蔷薇属落叶灌木。

弗罗斯特诗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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