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易安词的女性形象与意义
发布时间:
淺談易安詞的女性形象與意義
國文科專任教師兼任導師吳曉佩
壹、前言
李清照,號易安,為北宋末期南宋初葉著名的女詞人。清照出身仕宦家庭,自幼受到良好的文學薰陶,加上婚後與丈夫趙明誠情投意合,使得清照能充分發揮其文學造詣。詞的體裁本屬於婉約綺靡的風格,尤其適合女性纖細靈敏的心靈表情達意。清照以流麗淺俗的語言,散發清新駿逸的情思,詞體自成一格,後世如辛棄疾等人亦曾仿效「易安體」。
前人論及易安詞作,往往以西元一一二七年的靖康之難為分界點,強調李清照之詞一如李後主,隨著國破家亡的際遇,詞風產生了前後期的差異:前期的風格歡愉,後期的風格淒苦;前期的作品屬於閨情一類,後期的作品多涉亡國之音。
1
其實,文學創作的過程中,詩人的生活體驗自然會影響作品的內容與風格,《漱
玉詞》2中呈現的女性人物形象,正宛如是詞人李清照的一部成長史,充滿她的個人色彩。她對於情感的領會,或多或少也受到環境變化和經歷焠練的影響,而有更深刻的生命體悟。仔細觀察其新婚別離的作品,也常礙於夫妻分隔兩地,作淒愁苦語。假使詞作內容沒有明白點出寫作的時空背景,部份作品仍然難以繫年,而無法確知屬於何期所作。相較於李後主截然不同的詞風轉變,李清照詞風的轉變,實在不如後主明顯。>>>>>
1
如王熙元〈李清照的抒情藝術〉(《大學雜誌》1984年第173期,頁28-32、熊大權〈略論李
清照詩詞風格的多樣化〉(《爭鳴》1984年第四期,頁78-80等文的觀點,均以靖康之變為界線,指出清照的詞風特色,由早期的清麗轉為後期的沈鬱。田哲益〈詞后——婉約之宗的李清照〉《(中國文化月刊》1991年第135期,頁57-70一文,言「以西元一一二七年的大變劃界,李清照前後期作品有顯著的區別。前期作品反映比較狹隘,限於閨情一類。到了後期,淒涼的身世之感深刻地影響了她的創作思想,風格突變,大多愁苦之語」,更是強調清照詞風有驟變的現象。
2
本文所引用的詞作繫年,以何廣棪《李易安集繫年校箋》(台北,里仁書局,民國六十九年為
主,對於副編中的疑作,為謹慎考量,本文將不引用。
易安詞作中涵蘊著的哀婉愁腸,似乎也隨著她滄桑的人生體驗,倍增哀婉淒切之情。但是儘管詞境日益淒絕,詞風一仍延續幽雅婉曲的格調。讀者在《漱玉詞》中,未必能清楚分辨詞作的年代早晚,但清楚可見詞中的女主人翁,分別有著浪漫懷春的少女、新婚癡怨的少婦、以及憔悴零丁的孀婦的女子形象,隨著少女而孀婦的形象轉變,女主人翁的心境也有著不同的愁緒情境。從年輕時期和明誠離別的愁情,到丈夫死後孑然一身的絕望無助,《漱玉詞》可說是一部累積女詞人生活點滴心情的文學作品。
由於繫年分期有其困難,因此本文不擬從靖康之難為分界,就簡單的概括詞風轉變的分野,而改依李清照詞作中呈現的少女、少婦、孀婦三種女子形象為出發點,探討清照如何塑造自我形象,如何從詞作中抒情表意;最後,將再論究身為一位女性詞家,李清照筆下的女性風姿與男性詞人筆下的女子形象,究竟有何特殊性與著力處。
貳、深閨中的女性形象
女性詞人的創作,通常是緣情而發,寄託一己的際遇與感觸。因此,詞作中對於女子的行為活動、情緒轉折,相較於男性文人藉用女子之口代言,揣摩想像女子活動之詞,比較能夠貼近女性自身的生活型態。正因女性詞人所作之詞,其中的女子形象,往往是詞人自身的投射,故而抒發一己胸中細膩幽微的情思,顯得格外扣人心弦。
綜觀易安詞,約略呈現浪漫懷春的少女、新婚癡怨少婦,以及憔悴零丁的孀婦形象,其中化不去的愁滋味,似乎是詞中女主人翁的共同風貌。只是女子的惆悵情思,彷彿也隨著清照的人生際遇轉變著,而日益深刻化。一、浪漫懷春的少女
象徵少女浪漫懷春一類的作品,現存漱玉詞中,數量較少。〈浣溪紗〉寫的是少女春天的情思:
淡蕩春光寒食天,玉爐沈水裊殘煙,夢回山枕隱花鈿。海燕未來人鬥草,江海已過柳生綿,黃昏疏雨溼秋千。
上片寫春光融融的時節,少女夢回初醒,生活不勝慵懶;下片言江梅已謝海燕未來時,女伴們早已迫不急待地玩起鬥草的遊戲。隨著時光由白日而黃昏的暗渡,天氣從迷濛氤氳的微晴,轉而下起稀落的疏雨,然而女主人翁只在一旁默默觀賞,春情蕩漾卻未及參與。整闋詞以動盪輕快的基調,營造少女淡淡的傷春情懷,將寫景、抒情、敘事融為一體。此外,〈如夢令〉寫少女遊玩的歡愉:
常記溪亭日暮,沈醉不知歸路。興盡晚回舟,誤入藕花深處。爭渡,爭渡。驚起一灘鷗鷺。
「常記」二字可以推測此詞是清照追憶少時之作。「沈醉」、「興盡晚回」、「誤入藕花」、「驚起鷗鷺」,這一連串的動作,勾勒出一幅少女洋溢朝氣,宴游貪玩的畫面。
不論是春情蕩漾的少女,或是天真浪漫的女孩,在清照筆下,自然而然地流露出女性的多愁善感,青春活力,與讀者對於清照所具備的大家閨秀的印象吻合。對於少女在春日閨閣中產生的莫名閒愁,以及偶得踏出閨房郊遊的無窮喜悅,若非是清照的生活體驗,恐是男性詞人所難以捕捉的纖細微妙的情致。二、新婚癡怨的少婦
離別的愁緒,對於新婚的清照而言,最難排遣,〈一翦梅〉流露這種思夫之切的心情:
紅藕香殘玉簟秋。輕解羅裳,獨上蘭舟。雲中誰寄錦書來,雁字回時,月
滿西樓。花自飄零水自流。一種相思,兩處閒愁。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
上片以紅藕、玉簟、羅裳、蘭舟、錦書等精美景物,作為相思的空間背景,以景物香殘、玉簟秋的蕭條,與女主人翁「獨上蘭舟」的冷清聯繫,客觀的景物和詞人主觀的感受於是融為一體。下片「花自飄零水自流」,似乎以景暗喻女子年華流逝與丈夫的遠行,都是必然而不能改變的事實,然而相思卻同樣纏繞地分隔二
地的情人。離愁稍舒愁眉,又湧上心頭,沒有一刻釋懷。視角從外在地面近景的藕、簟、蘭舟,轉移到遠處天空的雁、月,又拉回咫尺內在心頭,相思的滿溢籠罩著整個時空環境,詞人的相思之情已深厚地無可附加。
此外,〈鳳凰臺上憶吹簫〉一詞中,將閨中少婦與丈夫臨別時內心複雜曲折的情緒,表現得很傳神:
香冷金猊,被翻紅浪,起來慵自梳頭。任寶奩塵滿,日上簾鉤。生怕離懷別苦,多少事、欲說還休。新來瘦,非干病酒,不是悲秋。
休休,這回去也,千萬遍陽關,也則難留。念武陵人遠,煙鎖秦樓。惟有樓前流水,應念我、終日凝眸。凝眸處,從今又添,一段新愁。3
臨別的閨閣,冰冷而凌亂,少婦無心整理,更無心裝扮。心中千萬頭緒,害怕一旦開口,更添離情依依,於是欲語還休。上片寫夫妻分離前,妻子複雜矛盾的心理活動,同時含蓄地點出近來正為丈夫將行所苦而憔悴。下片則想像別後的情景。從今而後,妻子將困守閣樓,終日凝眸待歸。
易安詞中的少婦形象,給人一種高貴典雅,情閒意懶的印象。在物質條件上,少婦身份所用者,為羅裳、蘭舟、錦書,為金猊、寶奩、簾鉤,儘管詞言「香殘」、「香冷」,但無論視覺或嗅覺上的效果,均予人一種精緻華麗的感覺。其中,對於瞬息間情感起伏的體會,如「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或者含蓄婉轉的離情愁緒,如「新來瘦,非干病酒,不是悲秋」,這種種微妙曲折的心理活動歷程,詞人竟能將此中的滋味說的很細膩入微。故而詞中婉約典雅的意境,及氣質高貴的女子,格外能流露出屬於清照的獨特的氣息。三、憔悴零丁的孀婦
易安晚年遭逢喪夫之痛,生活陷入空前的絕望空虛,而有許多思亡人念故國的詞作,〈武陵春〉寫物是人非的哀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