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年前的美国“毒地”

发布时间:2016-10-24 12:45:15

38年前,美国爆发了最具标志性的环境保护事件――“拉夫运河”案(love canal,又名爱之河)。彼时,一家名为虎克电化学公司买下位于纽约州一条荒废了的拉夫运河。在其后11年里,公司在此填埋了包括各种酸、碱和氯化物、ddt杀虫剂等总计超过两万吨的工业废物。后来,这块土地又被卖给了尼亚加拉瀑布市教育委员会,在上面建起了学校,也为“史上最严重的固体填埋污染事件”埋下了伏笔。

  面对美国法律严重缺位的窘境,谁来承担沉重的民事赔偿与环境修复责任?受害人、媒体、科学家、政府、企业各方角力,激辩正酣。民意汹汹,国会火速通过史无前例的《超级基金法》应对。

  毒地上建起了学校

  “从隔离绳索放眼望去,会看到禁区周围全是萧条的景象。一副残破的田园景观时刻提醒人们这里有过繁华的过去:生锈的割草机在花园里停了很多个年头了,车道路面上丢着一把无人认领的弹簧椅,一台老式电视机在杂草丛中显得很扎眼。偶尔能听到鸟叫的声音,赤褐色的夕阳安静地洒落在这片土地上。一棵大树也没有,微微隆起的地表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巨大的坟墓。”这描述的,正是美国的拉夫运河社区。

  19世纪末期,美国经济蒸蒸日上,电力需求旺盛。实业家威?拉夫盘算,若能利用尼亚加拉瀑布蕴藏的丰富水力资源发电,那就是一本万利的上好投资。

  事不宜迟,拉夫在纽约州投资开凿同名运河,将尼亚加拉河上下游的伊利湖和安大略湖连接起来,兴建水电站。有了人气,再将附近小镇打造成一座“最美丽、最吸引人的爱情社区”。

  爱之河开发计划,好听的名字,天才的想法,吸引美国政府鼎力支持。无奈人算不如天算,经济危机意外来袭,乌托邦式构想落空。因资金捉襟见肘,运河开挖了不到两公里长、15米宽的一段,就半途而废。

  “拉夫运河”是怎么与“毒地”扯上关系的呢?原来荒废的运河,很快沦为儿童戏水的池塘,1920年当地驻军开始往其倾倒垃圾。为免后患,政府决定将其公开拍卖,西方石油公司的子公司――虎克电化学公司买下运河。从1942年到1953年的11年里,公司在此填埋了200种化学废物,包括各种酸、碱和氯化物、ddt杀虫剂,复合溶剂,电路板和重金属,总计超过两万吨。干涸的运河填满后,公司干脆用水泥加盖其上,昔日的运河重新成了一块平整的荒地。

  1953年,胡克公司以一美元的象征性价格,把它卖给了尼亚加拉瀑布市教育委员会,并附上了关于有毒物质的警告说明。这件事为日后胡克公司规避污染责任,找到了开脱的借口。教育委员会在此建起两所学校,剩下的地盘则卖给了开发商。1978年,这里有800套单亲家庭住房和240套工薪族公寓,以及在第99街学校上学的400多个孩子。

  花团锦簇,绿草如茵,在此生儿育女的住户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家就安在了一块“毒地”上。

  悲剧悄无声息上演,20世纪七十年代,当地连年多雨,地下水位上升,埋藏的化学废物开始渗透出来。花草枯萎,宠物离奇死亡,多名儿童患上重病,阴霾笼罩着这片一度繁华的土地……

  不让转学怕影响学校声誉

  201310月,62岁的吉布斯回到她曾奋战过的、改变了她一生的那片土地,参加拉夫运河事件35周年纪念活动。

  “1972年全家刚搬来时,一切还算正常。”她回忆。当年年底,5岁大的儿子麦克患上肝病、癫痫、哮喘和免疫系统紊乱症。此后五年,吉布斯的绝大多数时间是在儿科病房度过的。她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儿子小小年纪,竟会患上这么多奇怪的病症?

  偶然从报上得知,拉夫运河社区曾经是一个堆满化学废料的大垃圾场。她忍不住怀疑:难道是这些化学废料害儿子染病?她请求99街小学同意麦可转学,校方断然拒绝,说不能破这个先例,生怕更多学生家长提出转学,影响学校声誉。

  吉布斯一家一户敲门走访,请求他们支持关闭小学。当她把自己的怀疑说给左邻右舍,大家也产生同样的怀疑。年复一年,一个又一个家庭出现流产、死胎和新生儿畸形、泌尿系统疾病,许多成年人体内也查出各种肿瘤。

  1978年春,拉夫运河严重的公众健康危机事件初露端倪。当地记者布朗披露此事,拉夫运河污染成为全国头条新闻,震惊全美。纽约电视、广播、报纸更是密集报道这场大卫挑战歌利亚的故事,整个国家都在注视那些眼中闪着泪花抱着孩子的母亲,大声哭着求助。

  一名7岁的当地小孩因肾病夭折,纽约州卫生局不得不采取行动。对239户家庭进行检测,发现大量危险化学物质。4月,卫生局罗伯特局长前来视察,亲眼见到埋在地下的金属容器露出地面,流出黏乎乎的液体,像是重油一样,又黑又稠。

  从彷徨失措、惊恐不已,再到气愤万分,忍无可忍,民众强烈要求政府展开详尽调查,给出合理解释,彻底解决问题。他们一次次走上街头,举牌抗议,牌上文字“我们不会呆坐在这里等着污染物侵蚀”,震撼人心。

  “我想知道我的孩子是否能够正常地长大成人?”当地居民向官员连珠炮发问,呼声令人揪心,“我们家的小珍妮是死胎。我请求你们查明原因,千万不要让悲剧再次发生。”“我们要搬出去!离开这里!”

  一份由癌症女科学家贝弗里出具的健康调查显示,1974年至1978年之间出生的当地孩子,其中56%有生育缺陷。自从搬进了拉夫运河,妇女流产率增加了300%;泌尿系统疾病增加了300%,儿童患病率明显偏高。州卫生局调查结果:当地居民的出生残障、流产、癌症和基因性疾病比率超高,197917位怀孕妇女只有两位正常分娩,4人流产,两个死胎,9个新生儿有生理缺陷。

  数据触目惊心,不能再坐视不理。82日,州卫生局发表声明,宣布拉夫运河处于紧急状态,命令关闭第99街小学,建议孕妇和两岁以下的小孩撤离,并委任机构马上执行清理计划。7日,凯里州长同意疏散239个家庭。考虑到安置费用难以承受,政府拒绝对周边660户居民进行疏散。

  清理人员在40英亩污染区周围竖起10英尺高的铁丝网,为运河挖掘排水渠,还铺了一层防渗漏的黏土。但这些措施根本不管用,运河与尼亚加拉河相通,水会随季节涨落。污染物仍会流进居民院落和地下室,渗到土壤中。未疏散的居民陷入恐慌,他们逐渐意识到必须团结起来,向政府施压。   居民抗争引发媒体关注

  “显而易见,掌握真相是困难的,因为当时企业比纳税人更有影响力和权力。这个现实让我们感到孤单,被遗弃,内心无比的空洞。拉夫运河教会我们,只有当你施压,政府才会保护你远离污染。”吉布斯痛心疾首。

  吉布斯,一位普普通通的美国女性,此前也未在公众场合发表过演说。面对强势的跨国公司和应对乏力的政府,她站了出来,号召居民团结起来对抗污染。

  “假如你是安全的,那么再想想吧。假如你怀疑一个公司正在做的事情,或者一个政府正在告诉你的事情,那么就告诉你的邻居,请与他们分享你的怀疑,越过当局的保证而寻找真相,为保护自己社区的利益,不要害怕。”她号召成立拉夫运河业主协会,自任主席。

  面对拉夫运河业主协会的抗争,地方政府不顾普通民众的健康状况,相互推诿甚至是恶意的隐瞒,不惜篡改数据保护公司与政府利益,让660户家庭气愤填膺。他们扣留了美国环保署代表作为人质,要求白宫答应帮助他们解决问题,疏散居民,并宣布这里是重灾区。

  吉布斯领导业主协会,充分利用媒体表达自身诉求。他们在讨论拉夫运河问题的阿尔贝尼会议上,充分利用会议前十五分钟,不断向政府官员提问;通过电视报纸发表谴责政府不作为的讲话;在州政府拒绝为居民搬迁时,把消息第一时间通知媒体;举行烛光活动,纪念拉夫运河事件一周年;将棺材抬到议会门前,在母亲节发动集体游行。这一系列行为吸引了媒体对拉夫运河的关注。

  各路媒体纷纷发文谴责政府,支持居民维权,呼吁政府妥善解决。民意压力排山倒海,卡特总统颁布了紧急令,联邦和州政府负责对拉夫运河小区660户人家实施暂时性搬迁。

  1980101日,卡特总统访问了尼加拉大瀑布区,联邦资金历史上第一次被用于清理泄漏的化学物质和有毒垃圾场。

  拉夫运河社区居民纷纷起诉排放化学废料的胡克公司,苦于当时没有相应的法律规定,胡克公司又在多年前就已经将运河转让,并附上了有毒物质的警告书,诉讼屡遭失败。美国环保署日后将肇事方的母公司西方石油公司告上法庭,案件缠讼经年,1995年,双方和解,西方石油公司同意支付1.29亿美元重建赔偿金。

  多年以来,纽约州政府支付受害居民经济损失和健康损失费30亿美元,花费4亿多美元处置有毒废物。至今还有3个家庭在向尼亚加拉市政府、西方石油公司索要赔偿1.13亿美元。控诉方表示当地居民仍遭受“新生儿先天缺陷、染色体异常、骨髓异常、心脏病、呼吸系统疾病、体温异常偏高、皮肤病、行为异常、学习能力缺失以及牙齿脱落”等问题的困扰。

  速度催生《超级基金法》

  “财富在上层聚集,而风险在下层聚集。”拉夫运河事件轰动全美。在媒体不断发掘下,公众突然惊觉,全美境内有成千上万个类似拉夫运河地块的危险废弃物简易填埋场,犹如一颗颗定时炸弹,严重威胁公众健康和环境安全。

  环保治理靠企业自律、靠企业家良心,难免失效。一个强有力的监管与追责制度,才能给企业带来真正的威慑,不敢越雷池半步。

  “拉夫运河事件”的爆发和政府处置不力以及随后政府必须承担数十亿美元的沉重财政压力,让国会面临失职的指责,迫使国会在1980年后半年加速了立法进程,最终出台了《综合环境反应补偿与责任法》,大型企业必须为历史遗留的环境污染损害和修复承担全责,使得企业界特别是化工产业界深刻认识了自己的环境责任。因为该法提出设立“超级基金(superfund)”,常被称为《超级基金法》。

  美国《超级基金法》严厉程度,前所未有。新法突破“法不溯及既往原则”,授权美国环保署无限期对污染企业进行追责,任何企业对环保问题造成的责任,可以无限期追溯。此外法律规定连带责任,无论这块土地现在与过去的主人是谁,所有为该企业运输污染物的公司,所有为该企业提供能源的供应商,都有可能承担清除污染后果的连带责任,都有可能被追责。原告可选择一个或数个实力雄厚的潜在责任人提起追偿诉讼。

  即使企业的行为在当时并未违反环保法,只要违反了最新环保法标准,同样会被追究。最后,对于企业来说,最可怕的还是法案规定的罚金,最高可达到污染清理费的三倍。在潜在责任人不能确定、无力或拒绝承担清理费用时,可动用法律新设的超级基金支付清理费用。史上最严苛的环保法,让污染企业天网恢恢,逃无可逃。

  《超级基金法》为全美污染场地建立了“国家优先名录(npl)”,定期更新。利用场地调查信息,当危险等级分值超过28.5分时,污染场地被列入优先名录。当修复场地稳定达标后,予以删除。

  《超级基金法》实施37年,成效显而易见:总花费超过650亿美元;清理污染一亿多立方米;1158块场地完成修复工程,占累计列入国家优先治理名录场地的68.1%;为数百万人提供了洁净的饮用水源:通过棕地开发创造的就业岗位超过16万。

  拉夫运河业主协会成员坚信,如果没有组织强大的公民团体,他们仍将居住在拉夫运河,继续遭受着化学废物的毒害。“我们需要不断强大新草根运动,保持彼此之间的互动、计划、谋略,勇往直前。因为我们的下一代以及他们未出世的孩子前途吉凶未卜。”吉布斯如是说。

  拉夫运河事件催生《超级基金法》,胜利来之不易,吉布斯的故事成为传奇,小人物的公民行动,最终改写了美国环境保护历史。

38年前的美国“毒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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