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交友之道与现代人际关系

——名师程郁缀教授讲课笔录

作者：杨建宁摘录 发布时间：2010-11-30

金风送爽，丹桂飘香，深秋的北大校园依然郁郁葱葱。国庆前夕，有幸聆听了北大名师、博士生导师程郁缀教授就古代交友之道做的精彩演讲，受益匪浅。现整理笔录，供大家分飨。

人生何处不相逢，“相逢何必曾相识。”程教授开场白就引用了这样一句顶针格的诗句。任何人都不可能完全脱离社会而独立存在，人与人之间总是要接触、要联系、要交往，相知相识，亲和反目，聚散离合的事是经常发生的。

中华民族是一个历史悠久、文化灿烂的的民族。崇尚友道、珍惜友谊，是我们优秀的民族精神之一。《史记•孔子世家》说:“虽不能至，然心向往之。”《列子•杨朱》说:“吞舟之鱼，不游支流；鸿鹄高飞，不集污池。”《论语》开篇便说：“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把志同道合的朋友从远方来，看做是人生十分快乐的事，体现了儒家对友道的重视。孔子的这句话，是中国古代交友之道中最早、影响最深远的一句名言！程教授还特别指出，《论语》这部东方圣经，共有20篇，511条，15925个字，句句都是经典，其中还有许多推崇友道的语录。儒家重视友道，孟子曰：“仁者爱人”。意思是仁爱的人爱别人。这种“仁爱”的思想，正是儒家友道观的思想基础。既然以“仁爱”之心待人，那么更应该以仁爱之心对待朋友，建立友情，珍惜友谊。《周易》有言曰：“二人同心，其力断金。同心之言，其臭如兰。”两个人心同志和，其力量可以斩断青铜一样坚固的金属；同心人之间的话语，其气味就像芝兰一样芳香。

古人交友，多是“高山流水”式的知音之友。大家都听说过关于伯牙与钟子期的友谊故事，《吕氏春秋》记载：“伯牙鼓琴，钟子期听之。方鼓琴而志在太(泰)山，钟子期曰 ‘善哉乎鼓琴，巍巍乎若太(泰)山。少选之间，而志在流水，钟子期又曰‘善哉乎鼓琴，汤汤乎若流水。’钟子期死，伯牙破琴绝弦，终身不复鼓琴，以为世无足复为鼓琴者。”这个脍炙人口的故事，被人们提炼成一句精彩的成语，叫做“高山流水”，用以喻指心意相通的知音。在中国历史上曾有过很多道德文章之友，唐代李白与杜甫“醉眠秋共被，携手日同行。”醉后盖一床被子抵足而眠，白天手拉着手一起登山临水，其乐何极，其外何求，其生何幸！

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此生不虚也。什么是朋友？能不能把最幸福的事告诉他，能不能把最痛苦的事告诉他，能不能把最隐秘的事告诉他，能告诉他这些，就是知己。

在诙谐风趣的铺垫之后，程教授讲了五个问题。

1、交友以诚，诚笃真挚。《大学》中提出一个儒家著名的人学公式，就是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济世以修身为本，修身以诚意为要。可见诚的精神是儒学的精髓之一。同样也是儒家友道观中的一个核心。格物，就是探求事务发展的本质规律；致知，就是寻求智慧；诚者，实也；诚实是交友的基础。人之相知，莫过知心；知心者，首要是一个“诚”字，诚心诚意，诚笃诚挚，正直忠诚。真诚是做人立身之本，也是交友之本。朋友之间要襟怀坦白，光明磊落，不必把自己藏得太深，而应随时显示自己的本色，做一个性情中的真朋友。“书有未曾经我读，事无不可对人言。”任何话都可以对朋友开诚布公。诚，真率坦诚，既体现了一个人人格的光彩，同时也是一个人有信心、有力量、充满自信的表现。唯其如此，才能赢得朋友的信赖；坦诚相处，才能心心相印，友情永固。在现代生活中，人与人之间的相互接触更加频繁，相互交往日益增多，相互的依赖性也越来越强，需要广交朋友。“四海之内皆兄弟”，大丈夫处世，当交四海英雄。真正的朋友和真诚的友谊，是人生旅程中一座温暖的驿站。不能想象，在这个纷扰复杂的世界上，一个人要是没有朋友、没有真正值得自己倾吐肺腑之言的知心朋友，那么，这个人的人生该是多么寂寞，多么冷落，多么悲凉凄怆，多么黯淡无光！但交友要有所选择，有四种人需要注意：第一种是不孝之人，连自己父母都不孝敬的人当然不可以交；第二种是经常不吃亏的人，这种人太利己；第三种是从来没有喝醉过的人，这种人对“度”把握的太好，人至察则无友；第四种是每次都喝醉的人，这种人对“度”把握的不好。

2、交友以诤，砥砺切磋。直言规劝、止人过失叫做诤。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有了过失时，能直言规劝的朋友，称之为诤友。诤友，又称为畏友，即常令人望而生畏却对人有益的朋友。《论语•季氏》中，孔子曰“益者三友，损者三友。友直，友谅，友多闻，益矣。友便辟，友善柔，友便佞，损矣。”诤友，便是益友；对自己的不足和过失及时批评指正的朋友，便是益友。真正的朋友，就是要在品行上互相砥砺，学业上互相切磋。砥和砺，都是磨刀石，细者为砥，粗者为砺。切，本意是把骨头加工成各种形状；磋，本意是把象牙加工成各种形状。切磋，引申为朋友间在学业上相互商讨。诤友是相互的，能不能交上一个诤友，是双方相互的事。你以诚待人，朋友才能以诚待你；你对朋友直言规劝，才能在你有过失时得到朋友的直言规劝。所以能不能交上一个诤友、畏友、益友，实际上也是对我们自己人格的一个考验、一个检验。有句熟语叫做“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有时只要看看你交的朋友都是些什么样的人，便可知道你自己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常跟诤友畏友在一起，受其砥砺，耳濡目染，自己也会变得高尚完美起来；相反，常跟损友在一起，非但不能诤规劝戒反而潜移默化，慢慢地同流合污。要是有诤友互相指错攻非，有益友及时切磋鼓励，便会少走弯路，及时改正错误，保持平和良好的心态，人生和事业在诤友的作用下，在自己的努力下定会不断取得成功。而那些只会曲意逢迎的朋友，当你青云得意时，他们如众星拱月；当你失意受挫时，他们会一哄而散。这样的朋友，乃不折不扣的“损友”。人生路上要多交雪中送炭之友，少交锦上添花之人，尤其要谨防落井下石之徒！

3、交友以信，一诺千金。《论语•学而》中，子夏曰“与朋友交，言而有信。”而曾子甚至把与朋友交往中是否守信用，作为每天从三个方面反省自身的内容之一“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 与朋友交而不信乎? 传而不习乎?”唐代大诗人李白更有侠士之风，讲信用，守然诺，“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喝酒时答应了朋友的事，不管大小，都将成为十分重要的事；比起忠于诺言来，五岳的倾倒也显得十分轻微。人际交往中，朋友相处中，一定要以信义为本。言而有信，说话算数，才能赢得朋友的信任和尊重。信，是人的诚实真性情表现于外，从而得到他人的认同和肯定；信，具有一种能使他人以真心相对待的无形的道德力量。答应替朋友办事之前，一定要先考虑一下是否能办? 是否能办成?如果估计虽尽全力仍难以实现的事，则最好不要轻诺于人。而一旦答应了的事，就必须全力以赴，用百折不挠的努力去兑现诺言，这就是“守信如潮”、“一诺千金”、“君子一言，快马一鞭”。说话要留有余地，干事不留余力。人生要有提前量，工作不可马拉松。当然，只要你竭尽全力了，或因为情况特殊，或因为客观条件的变化，或因为遇到了意想不到的突然变故而无法兑现诺言，那样的话，一定会得到朋友的原谅。在人与人的交往中，取得别人的原谅，往往不是最困难的；最困难的是取得自己的原谅。因为自己原谅自己的前提必须是竭尽全力，问心无愧！

4、平等交友，宽容待人。陶行知先生说过，人是“捧着一颗心来，不带半根草去”。从生命意义上来说，人人都是平等的。清代诗人袁枚有一首诗《苔》写得好，“白日不到处，青春恰自来。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这首诗的大意是，在太阳照不到的地方，苔藓却长出绿意来，展现出自己的青春和旺盛的生命力。苔花虽然如米粒般细小，可是也与牡丹花一样竞相开放。花再小也是花，只要能够开放，便是生命的胜利。所以，也学牡丹开，既是谦虚，也是骄傲！苔花细小低微，可是却有和国色天香的牡丹花一样平等开放的权利！这首短诗含意实在丰富，就如同一滴水能照见大千世界。生命有大有小，生活有苦有甜。人生的进程中，有完美，也有残缺。程教授特意叮嘱大家，这首诗一定要熟记。金无足赤，人无完人，文无完文。宽容也是一种美德！一个人如果像眼睛里容不得一点沙子，容不得朋友的一点偶然过失，那么这个人就永远也交不到真正的朋友。生活中永远也没有十全十美的人，我们每个人自己也不是十全十美的。如果说真诚是友谊之花赖以生长的土壤，那么宽容则是滋润友谊之花的雨露。分人一叶，即为浓荫。宽容待友，既使友人感到人世间的温暖，又显示出你自己的君子大度之风。因此，宽容也是我们应该追求的一种难得的人生佳境！良好的交友之道，不在于朋友之间观点完全一致、好恶完全相同，而在于以诚为本，求同存异；严于律己，宽以待人；长处互补，短处互谅。

5、交友以恒，忘我利他。“温不增华，寒不改叶”。时间是友谊的试金石，真诚的友谊可贵处还在于一个“恒”字。中国传统友道中一向被人们赞扬的一个美德便是：不以盛衰改节，不以存亡易心。对自己的朋友，不管他盛也好、衰也罢，得意也好、失意也罢，都要始终如一，恒久不变。《庄子•山木》中有这样的两句话：“君子之交淡若水，小人之交甘若醴。”淡若水，其意不是说如水之淡而无味，而是说友情发乎自然，如水之长流不息。不管是自己升了，还是朋友沉了，都能够故情不改，一以贯之；两心相知，矢志不渝！真正的友谊，应该是不带任何功利目的的；应该是无私的、利他的、忘我的！在朋友的交往中，一个人如果不计个人得失，真正做到了忘我，那么，在人生的旅途中，他就永远不会被朋友所忘记，思念别人和被别人思念都是很幸福的！一个人只为自己做事、做成事、做好事、做大好事，那是才能；为别人做事、做成事、做好事、做大好事，那才是德性！三国时蜀相诸葛亮写过一篇短文叫《交论》，交论，即论交，论交友之道，虽然全文只有寥寥三十余字，但却将上述观点阐述得淋漓尽致。诸葛亮这样写道：“势利之交，难以经远。士之相知，温不增华，寒不改叶；能四时而不衰，历夷险而益固！”意思是说：以权势和财利相交，是难以经历久远的。君子之交，应该是温暖时也不是花团锦簇，严寒时也不改变叶子的郁郁葱葱；能够春夏秋冬一年四季而不衰败，经历平坦和危难的考验后，反而更加牢不可破、友情永固。诵读诸葛氏此短文，可使人受用终生！ “施人慎勿念，受施慎勿忘。”给予了别人帮助，不要总是念念不忘，相反，得到了别人的帮助，永远都不要忘记，这也正是忘我利他友道观的表现。

中华民族是一个文明古国、礼仪之邦，交友文化源远流长。弘扬古代优秀的友道观，目的就是建立起平等友爱、和谐温馨的人际关系，为实现“四海之内皆兄弟”的崇高理想而奋斗！

古代交友之道与现代人际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