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人力车夫的挽歌 - 《骆驼祥子》中人力车夫形象的典型性

发布时间:2010-12-21 19:28:25

一曲人力车夫的挽歌

——论《骆驼祥子》中的人力车夫形象的典型性

摘要:通过鲁迅的《一件小事》、郁达夫的《薄奠》和老舍的《骆驼祥子》三部作品中的比较分析,从“人力车夫”这一都市劳动人民的主人公形象,我们清醒认识到在旧制度下劳动者的悲剧命运是无法避免的,体会《骆驼祥子》中所塑造的祥子这一悲剧形象的典型性。

关键词:人力车夫形象 祥子 典型性 《骆驼祥子》

《骆驼祥子》是五四以后新文学着重描写城市贫民的主要作品,通过塑造“祥子”这样一个典型人物,深入描写了旧北平人力车夫的悲惨遭遇,拓展了新文学的表现范围,为新文学的发展做出了特殊的贡献。《骆驼祥子》是写城市贫民悲剧命运的代表作,它沿用了《一件小事》、《薄奠》中的人力车夫形象进行创作,其成功之处在于真实地反映了旧中国城市底层人民的苦难生活,揭示了一个破产了的农民如何市民化,又如何被社会抛入流氓无产行列的过程,以及这一过程中所 的精神毁灭的悲剧。

(一)

19197月,鲁迅以北京人力车夫为题材写成了《一件小事》,是鲁迅小说中最短和特别引人注目的一篇。最初发表在这一年的121的《晨报 创刊纪念增刊》上,后由作者编入小说集《呐喊》。它的篇幅虽然很短,全文不到一千字,但在歌颂下层劳动人民崇高品质的同时,还反映了知识分子的自我反省,表现出真诚向劳动人民学习的新思想

在这个短篇中,作品以第一人称的表现手法,通过作品中主人公人力车夫和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我”的鲜明对比,歌颂了劳动人民的阶级友爱、正直无私和勇于承担责任的优秀品质,触及了知识分子向劳动人民学习这个重要问题,揭示出了“一件小事”中所蕴含的深刻地大道理。

作品一开始,就点出了一件小事发生的时代背景,并且用“国家大事”来反对一件小事,从而突出了一件小事具有不平常的意义。紧接着就写一件小事发生的经过和对“我”的深刻影响。在对待老女人的态度上,作者用“我”和车夫进行了鲜明对比。当车夫的车把把一个“花白头发,衣服都很破烂”的老女人带倒在地时,车夫不因为自己“已经让开道”“早有点停步”,责任不在己而置之不顾,也不因为“没有别人看见”而拉车、一走了之,更不理会“我”的责任和“走你的罢”的催促,他“立住脚”“放下车子”,“扶那老女人慢慢起来,搀着臂膊立定”,并亲切问道:“你怎么啦?”当老大娘说出“摔坏了”时,他毫不犹豫地搀着老大娘一步一步向前走,一直走到巡警分驻所去承担全部责任。车夫对老女人关心的这一系列的动人表现,形象地展示了他的阶级友爱精神和不怕惹是非,不怕受牵累,勇于承担责任的崇高品质。

作者对这个人物始终予以热情赞扬,正面歌颂。而对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的“我”,则进行了无情地解剖。为自己想的多,为别人想的少,正是“我”的个人主义的自私自利思想的赤裸裸暴露。这和车夫的崇高行为形成了鲜明的对照,“我”的渺小衬托了车夫的高大,透露出革命的希望和力量之所在。在车夫的崇高品质和精神力量的感召下,“我”终于愧悔地反躬自责。“我”这时突然感到一种异样的感觉,觉得他满身灰尘的后影,刹时高达了,而且愈来愈大,须仰视才见。而且他对于我,渐渐地又几乎变成了一种威压,甚而至于要榨出皮袍下面藏着的“小”来。“我”能够如此敏锐地察觉到车夫的高大,深切地痛感自己的渺小,正是要求进步,严于解剖自己的积极精神的具体反映。“我”的心灵的强烈震动,思想的发展变化,有力地突出了车夫这一艺术形象具有的强大精神力量。作者把当时中国革命的希望寄托在车夫这样的劳动人民身上,肯定了工人阶级的优秀品质、劳动人民的精神力量,对知识分子有巨大的教育和鼓舞作用,显示了作品达到的难能可贵的思想高度,在我国现代文学史上写下了崭新的第一页。

(二)

由鲁迅的《一件小事》,很自然会使人想到郁达夫的《薄奠》。《薄奠》是郁达夫早期创作中比较优秀的作品。跟《一件小事》一样,《薄奠》使用的也是第一人称的叙述手法,它通过北京的一个人力车夫及其一家悲惨生活的描写,愤怒地控诉了人吃人的社会制度,同时,也表现了作者对劳动人民苦难的深切同情。

在这个作品中,作者着力塑造了一个受剥削、受压迫而勤劳、质朴、善良的人力车夫的形象。这位人力车夫,有一妻两子,一间小屋。他“身材本来很高”,但“因为社会的压迫”,穷苦的折磨“背脊却是弯着,看去好像不十分高。”他本来只有42岁,他还是不断地挣扎着。为了摆脱车行的残酷剥削,他辛勤劳动,省吃俭用,想积下钱来买一辆旧车。当他的女人不忍心看他光着脊肋拉车,而动用了他“辛辛苦苦积下来的三块多钱”买了些白洋布为他做衣服时,他居然大发雷霆,认为“天气热了,就是光着脊肋儿”也没有什么要紧。多重的酸辛和苦难啊!这是对旧社会的血泪控诉。尽管穷,但他为人正派,不吐不义之财,他有着拾金不昧的高尚品质。当“我”看见他家经济困难时,有意将一只银表搁在他家桌子上,而他第二天一清早就将表亲自登门送还。他的心灵是多么美好啊!他虽然风里来雨里去,一天到晚拉个不停,但得来的几个钱还是不够车主的压榨,买车的理想终于成了泡影。这个勤劳、善良的人力车工人,终于未能买上一辆旧车以摆脱被车主剥削的命运,在“南下洼的大水里淹死了”,留下了比他更为可怜的一妻二子。他死后,他的女人想买一辆纸糊车在祭奠时烧给他,但连这点钱也拿不出。为了偿死者生前老想买一辆车的心愿,“我”在“一家冥衣铺里定了一个纸糊的洋车”,“同她及两个小孩一道去上她男人的坟”,算是生者对死者的“薄奠”,以慰车夫在天之灵。作品结尾,“我”的那种“不可抑遏的反抗和咒骂的‘毒念’”,深化了主题,增强了力量,具有积极的意义。

如果拿《薄奠》和《一件小事》比较的话,尽管《薄奠》写于《一件小事》的后五年,篇幅比《一件小事》长得多,但它所显示出来的思想高度却不及《一件小事》。鲁迅在《一件小事》中,把人力车夫写得是那样高大,给人以深刻地教育和巨大的鼓舞。而郁达夫在《薄奠》中,把人力车夫仅仅当成一个苦难的形象来描写,没有表现出工人阶级的力量和革命的精神。尽管郁达夫的《薄奠》的基调还不是很高昂,但它毕竟成功地塑造了一个丰满的人力车夫的形象。在那老爷太太,少爷小姐形象统治着文艺领域的时代,作者能把处于低层的人力车夫写进作品,并作为正面的主要人物加以描写,单就这一点,也是十分可贵的。

(三)

纵观现当代文学史上以人力车夫为题材的作品,其集大成者可以说是老舍的《骆驼祥子》。《薄奠》《一件小事》和《骆驼祥子》所不同的是:前两者是用第一人称写的短篇小说,后者是用第三人称写得长篇小说。老舍一生写了很多长篇小说,但最使自己满意的还是这部以北平人力车夫生活为题材的《骆驼祥子》。

《骆驼祥子》写于1935年,小说写得是旧中国北平一个外号“骆驼”名叫“祥子”的人力车夫的悲剧,塑造了一个社会地位低下的城市个体劳动者的典型形象。“希望、奋斗、幻灭”,这是箱子悲剧命运的三部曲。作品的主人公祥子,原本是一个忠诚老实、年轻力壮的农民,在父母早亡、失去土地后,来到了北平租人力车拉,藉以维持生活。他勤劳、要强,想凭自己的劳力积钱买一辆车子,渴望做一个“自由的洋车夫”,能过独立体面地日子。他起早摸黑,“风里雨里的咬牙”,“茶里饭里的自苦”,拼命苦干了三年,终于积得了一百块钱,买了一辆漂亮的车。他满以为从此可以自由地拉车,不再受车厂老板的气了。但不久军阀混战,他在跑西直门的一趟车中,“连车带人被十来个兵捉了去”,祥子的理想坠入了破灭的痛苦深渊。车丢了,人终于逃了出来,因为他逃回来时带回了乱兵下的三匹骆驼,从此就以“骆驼祥子”出了名。逃回北平后,他又租车继续卖力气,把用血汗换来的钱“一块一块往葫芦里放”,一心想再买一辆车。但拼死拼活积蓄起来的钱,又被孙侦探敲诈一空。祥子的理想第二次破灭。后来,车厂老板刘四爷的女儿虎妞爱上了他。结婚后,祥子用妻子虎妞的私房钱买了一辆旧车。还是幻想靠自己的力气能够自由地生活下去,但是不久妻子因难产死去,祥子急需要钱安葬妻子,只能人心卖掉车子。他的理想第三次趋于破灭。从此以后,不管他怎样努力挣扎,再也买不起车了,祥子虽然仍旧拉车,可是他的性格却发生了深刻地变化,他和以前简直判若两人。反动黑暗的社会制度,就是这样一步紧一步地把可怜的祥子推向无限痛苦的深渊。《薄奠》中的人力车夫以为自己有了车就可摆脱痛苦的命运,其实不然。老舍在《骆驼祥子》这个长篇中,用活生生的人力车夫形象回答了这个问题。祥子拼死拼活,位的是想买一辆车子。买车,丢车;买车,卖车,到头来还落得两手空空。在车夫中,老马和小马,祖孙二人,一个50多岁,一个十二三岁,拉的虽是自己的车,但命运并不比祥子好。他们靠着一辆破车挣扎在死亡线上,在风雪的夜晚又饿又冻,几乎倒毙在马路上,有了自己的车也还是不鞥摆脱悲惨的命运。祥子“在小马身上,似乎看见了自己的过去,在老马身上,似乎又看到了自己的未来”通过老马、小马的形象刻画,更深刻地揭示了祥子悲剧的必然性。祥子的悲剧命运,说明了旧中国劳动人民想通过个人奋斗来实现自己的理想生活,改变自己牛马不如的地位,那是不可能的。

《骆驼祥子》虽然写的是城市下层社会的生活,但它从各个角度真实地反映了这个黑暗社会的整个面貌。可贵的是,作者不是站在旁观的立场去反映这一切,不是立在这个社会之上或之外对现实作愤世嫉俗的个人感情的宣泄;他无情地揭开号称“文化之城”的旧北京下层市民社会的一角,让人们亲眼去看这最痛苦最黑暗的血淋淋的现实,并从这一角“折射”地反映出整个中国社会阶层压迫的野蛮和残暴。

(四)

鲁迅在《一件小事》中写到了人力车夫,在歌颂下层劳动人民崇高品质的同时,还反映了知识分子的自我反省,表现出真诚向劳动人民学习的新思想。在五四运动时期能有如此认识是很不寻常的,具有深远的社会意义。

郁达夫在《薄奠》中写人力车夫悲惨的人生境遇,充分表达了作者的同情小说对人物心理的描写真切自然,细腻可感,将那种哀怜之情跃然纸上,但与鲁迅的《一件小事》相比,没有严肃的自我剖析,对人力车夫的同情之感无情地暴露出来,带有强烈的主观色彩。

老舍在《骆驼祥子》里所表现出来的是对旧北京下层市民的生活非常熟悉,他了解他们的生活,他们的家事和心事,就连他们的职业特点,也一清二楚。 老舍所观察的不仅是车夫的一点点浮在衣冠上的、表现在言语与姿态上的那些小事情了,而是要由车夫的内心状态观察到地狱究竟是什么样子,车夫的外表的一切,都必有生活与生命上的依据,可以调动口语,给平易的文章添上些亲切,新鲜,恰当味儿。

樊骏《论〈骆驼祥子〉的现实主义》中写道:“《骆驼祥子》不只是作家本人,也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上一部优秀的现实主义作品。它很有代表性地表现出老舍为提高反映城市贫民生活的作品的水平所取得的成就和所做出的贡献,也很有代表性地反映出他的创作中曾经相当长期地存在着的弱点对于这些成就和贡献的限制。

《骆驼祥子》是写城市贫民悲剧命运的代表作,这部小说在老舍全部创作中是一座高峰。通常认为这部小说的成功在于其真实地反映了旧中国城市底层人民的苦难生活,揭示了一个破产了的农民如何市民化,又如何被社会抛入流氓无产者行列的过程,以及这一过程中所经历的精神毁灭的悲剧,这个人力车夫的形象在中国现当代文学史上具有相当的典型性

就作品描写的生活情状及主要人物的典型性而言,这部作品的确有助于人们认识二三十年代中国城市社会的黑暗图景。然而如果更进一步探究,会发现这部小说还有更深入的意蕴,那就是对城市文明病与人性关系的思考。这部作品所写的,主要是一个来自农村的纯朴的农民与现实城市文明相对立所产生的道德堕落与心灵腐蚀的故事。”(引自钱理群,温儒敏,吴福辉:《中国现代文学三十年》〈修订版〉,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

社会现实对于祥子的压迫,当时军阀混战的社会背景下,祥子的一切遭遇,包括幸运的和不幸的,似乎都带有极大地偶然性:被军阀大兵抓去是偶然的,拉回来的三四匹骆驼就更加偶然;被孙侦探敲诈是“赶在了点上”偶然“碰”上的,和虎妞的结合与虎妞的惨死同样带有偶然的色彩。这一连串的偶然遭遇给我们的直觉感受是:身强力壮而又一无牵挂的祥子原来对自己的命运根本无能为力,只要有一点打击落到他身上,他便像根脆弱草棍那么容易被折断,而可怕的是这样的或大或小的打击力量随时随地都隐伏在他的四周,或者以“偶然”的形式落到他的头上,小说一连串“偶然”的事件所揭示的,是那个社会的必然的残酷法则。

出于对祥子积极向上奋斗精神的认同,出于对下层劳动者的深切同情,老舍在进行犀利的社会批判的同时,对祥子生命意志方面的缺点采取了较为宽容的态度,因而对祥子的“要强有什么用”的沉痛叹息理解有余,批判不够,只注重去抚摸其中生命无奈的伤痛,而不忍去发掘其中的人格缺陷,他只对祥子堕落的社会原因表示满腔的愤怒,而不忍对祥子堕落过程的心理进行严酷的拷问。他深深地“哀其不幸”,而轻轻地“怒其不争”。

综上所述,通过对三篇作品的细致阅读分析,不难看出,作为下层劳动人民的同情者,老舍溢于言表的人道温情使得他与鲁迅这样冷峻的人性批判者区别开来,同样也使得他与郁达夫这样主观的内心抒情形式区别开来,从而显出自己的特色。在这特色之中,展现自己的拳拳爱心,也表现理性批判力量对慈爱之心的退让,以及退让后不甘愿的曲折宣泄。

但老舍作为一名杰出的小说家,在可贵的现代人道主义立场之外,从来就未曾放弃思想启蒙的责任。这不仅体现在他对祥子个人主义思想的复杂态度上,更体现在他对群体与个人辩证关系的思考上。对群体与个人关系的深刻把握,使得老舍在思想深度上远远高于一般的人道主义者,高于同时期的其他作家。老舍站在人性刻画和道德审视的主题上,塑造了“骆驼祥子”这样一个典型的人力车夫的形象,在现当代文学史上留下了光辉的一页。

参考文献:

《孟广来论著集——老舍研究》孟丹 文化艺术出版社

《老舍与二十世纪》 天津人民出版社

《中国现代文学三十年》钱理群、温儒敏、吴福辉 北京大学出版社

一曲人力车夫的挽歌 - 《骆驼祥子》中人力车夫形象的典型性

相关推荐